03:海棠
     
本版列表新闻
     
2022年11月20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唤山
杨萍

  ■杨萍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有胆量喊阿妈的名字,甚至学阿婆唤山时的情状和声调。阿妈听出是我的声音,但还是会回应,我开心得想跳起来,因为阿妈没有因为我喊了她的乳名而生气。

  甘溪坡是仰天峨下一小块相对平缓的坡地,茶马古道横穿而过,它的对面是武安山。仰天峨与武安山之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深峡谷。那谷底的青衣江水,日夜奔涌不息。

  我对甘溪坡的记忆大部分停留在三十年前。那时候,甘溪坡村口的千年老香樟树还在,我那穿着粗布青衣的阿婆还在,阿爸阿妈还那么年轻,行动起来像甘溪里肆意流淌的泉水。而我,还那么小,小得对生活完全无知。

  那时,甘溪坡上沿茶马古道挨挨挤挤地居住着二十几户人家,一样的木头房子,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样的对生活只有小小的满足。

  村子里的耕地都分布在仰天峨上上下下远远近近的坡地上。甘溪坡的乡亲们多么勤劳啊,还等不到天亮,出工的人就上山了。有的因为耕地较远,带着干粮上山,直到傍晚才回家;有的等到晌午,等家人唤山才回来——唤山,是甘溪坡人独创的词语,就是对着大山某处高声呼唤某个人。而唤山,只能呼唤他(她)的名字,不能呼唤阿爷、阿公、阿爸、阿妈、阿伯、阿娘一类的称呼,否则,一声呼唤,一定会回应声四起,有的回应还明显带着占便宜的哈哈笑声。

  一到晌午,村口大香樟树下就站满了唤山的人。他们都扯着嗓子,长声拖气:

  “水泉诶——回来吃晌午饭喽!”

  “红琼诶——回来做晌午饭喽!”

  “金狗诶——回来干晌午饭喽!”

  山上干活的人,听到喊自己的名字,纷纷回应:“听到喽——马上就回来喽!”只有听到回应,唤山的人才肯转身回家。甘溪坡的每一户人家都会在村头的大香樟树下唤山,有的人在等待的同时还端着碗在树下吃饭,相互看看对方的饭菜,夹一两筷子菜交换着吃,拉着家长,话着里短。

  唤山除了招呼吃饭,有时还要通知事情:“忠进诶——搞快点回来哦,我家猪打了圈跑出来喽……”听到这样的通知,各家各户留守在家的人也会马上去唤山的人家搭上一把手。

  我阿妈也是要每天上山干活的。地里的活,总是忙不完,一大早出了门,要到晌午才肯回家,回家时,她常常还要顺带割一背篓猪草。她的大背篓总是压得紧紧的,还要用绳子把装不下的捆扎成一座小小的山包。吃完晌午饭又上山去。阿爸在天全县城上班,每天回家基本都天黑了。地里的活差不多都是阿妈做的。

  甘溪坡的晌午饭都在下午三点左右。阿婆把晌午饭做好,不慌着舀起来,而是用大锅盖盖在锅里,灶里也不退火。阿婆站在村头香樟树盘踞于地面的根上,对着屋后的大山坡,拖着声音喊我阿妈的乳名:“素琼诶……回来吃晌午饭喽!”我也想喊阿妈回家吃饭。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有胆量喊阿妈的名字,甚至学阿婆唤山时的情状和声调。阿妈听出是我的声音,但还是会回应,我开心得想跳起来,因为阿妈没有因为我喊了她的乳名而生气。

  阿妈到山上干活,我也想参与进去,但因为小,我所做的只能是和小伙伴们一起上山割猪草。割猪草需要背篓,而漂亮精致的背篓也是小孩子的炫耀资本。于是阿婆特意给我编了一个。阿婆砍回两根竹子,把竹子破开,片成一小根一小根的,阿婆叫它们“竹篾翘”,竹篾翘被打磨光滑后,阿婆就开始编背篓了。我在一边看得仔细,阿婆轻声说:“走开,不要戳到你了。”阿婆的手,在我眼里不只是灵巧,挖地、除草、施肥、下种、收割……做饭、洗衣服、磨豆腐、缝衣服、编背篓、喂牲口……简直无所不能。

  阿婆把编好的小背篓挂在我的双肩上。我背着小背篓,拿上镰刀就跟着小伙伴们一起上山割猪草了。我学着邻家阿哥阿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抓住嫩草的腰,把镰刀放到草的根部,割得很慢,生怕手被割伤。同伴们都割满了一背篓了,见我背篓里还没几根草,都说,“你这样回去肯定是要挨骂的。”他们帮我找了好多枯藤——这些枯藤猪是不会吃的——垫在我的小背篓里,再把我为数不多的猪草铺在面上。我一回村,就有长辈夸奖我:“萍儿,今天不错嘛,割了满满一背,能干,能干!”阿婆迎我进屋,慌忙卸下我的背篓,但我至今也没能想象出,当阿婆把我背篓底下的枯藤倒出来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后来我常常到山上割猪草。有一天,我在山上多割了一些,一直耗到中午,刚要下山时,我也听到了阿婆的唤山声:“萍儿诶……少割点猪草,回来吃晌午饭喽!”我于是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大声回应:

  “听到喽——马上就回来喽!”

  那一刻,我心里被一种无法描述的滋味填得满满的。

     
   第01版:一版要闻
   第02版:文化
   第03版:海棠
   第04版:镜头
唤山
金黄的银杏叶正落满山坡
河岸时光
黄绍培《赏石诗言集》序
残荷帖
迎着朝阳
乐山日报海棠03唤山 2022-11-20 2 2022年11月20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