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静染

　　湖北的市场大得像没有吃饱的肚皮，盐船如箭，十万火急！

　　桥镇上又来了好多外地人，他们都是来开盐井的，这凿井跟赌博也有些相似，盐藏在山的骨头里，吸卤水就像吸骨头里的骨髓，需要鬼斧神工和千锤百炼，开出来了，穿金戴银；没有开出来，砸锅卖铁。

　　咸丰那些年，镇上到处可见凿井的场面，连官府衙门都在连连上报开井增课的文书，天天忙得个不亦乐乎，但动静最大的还是要数怀家咸草坡上的那口井。

　　这天，王贵又听到锥声在山谷响起，因为他梦见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赵旺了。一大早，瞎子王贵顺着碓机的声音摸到了山谷里。但走得越近，声音越大，但这声音让他有些担忧，这不像是赵旺凿井的声音，打井是否顺畅听声音就能感觉得到。他越来越迷惑，越来越坚信这样的碓法打不到三百丈，王贵的心里一阵迷乱，直奔怀家大院而去。

　　那天，怀荣三正在院子里接待几个洽谈竹竿和拉牛的商人，相谈甚欢之际，不料王贵跌跌撞撞、气鼓气胀地闯了进来，第一句话便问：

　　“东家，赵旺找到了吗？”

　　怀荣三知道他的来意，看见有外人在，便想把话支开：

　　“哦，是王老爷来了，这次说书的讲到第几回了？到草船借箭了吧？”

　　“我就问一件事，人找到了吗？”王贵站着不动。

　　怀荣三嘿嘿干笑了两声，连忙把王贵往一边扶。

　　“现在应该立即把咸草坡上的井马上停下来，等找到赵旺再说。”王贵一点也没有客气。

　　“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找到赵旺就换人吗？”

　　“不行，现在这个人不可靠。”

　　“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他骗不了我的耳朵，赶紧停下来！”

　　“……那些工匠咋办？”

　　“打发掉！多给几个银子。”

　　“这不是砍了树子赶鸟走？”

　　“东家，你这是木船下烂滩，到时候鬼门关上见吧！”

　　王贵急了起来，使劲拄着竹杖。

　　说完，王贵就走了，怎么劝也拦不住他。王贵的话也激怒了怀荣三，当着众人的面，他觉得王贵说话太狠，他也太不给情面了，红不说白不说，凭什么就说别人打的井就不行呢，什么木船下烂滩鬼门关的，不就是在咒他没有好下场吗？

　　怀荣三一倔起来，三头牛都拉不回。

　　这年，怀荣三儿子怀穆春已满三岁，开始满地上乱跑。一天，怀荣三带着怀穆春去了工地上。

　　那是一片壮观的景象，山坡小路上是源源不断运送泥土的人，他们赤裸着上身，被阳光暴晒过的躯体黝黑光亮，汗水沿着他们的脑门、下颌、肩胛窝、肚脐上的那一块块肌肉上顺流而下，滴答滴答地落到干涸的地上，像雨点一样溅起尘花来。而另一边，一些妇女正在劈柴烧锅煮饭。

　　怀荣三带着儿子行走在路上。远远望去，高高的桩架已经搭起，在蓝天下显得格外醒目刺眼，碓声震彻山谷。

　　怀荣三的心情不错，但突然怀穆春有些恐惧，拉着他的衣角说：“山里在打雷了！”

　　“不是打雷，是工匠们在打井。”

　　父子俩慢慢走到工地上的时候，只见工匠们正忙得热火朝天，他们已经为凿这口深井干了快三年了。

　　不一会，他们就来到工地旁，九指看见怀老爷来了，便殷勤地上去迎接。怀荣三背着手，东望望，西瞧瞧，而九指唯唯诺诺，怀荣三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让怀老爷满意舒心。他告诉怀荣三，这口井如果按这样的进度，也就指日可待了。怀荣三不禁大悦，他喜欢听的就是这样的话，花了那么多的银子，当然要把事情办成。他还在心里暗暗思忖，王贵啊王贵，你的猜疑纯粹多余，到时候一定要让你看看我怀荣三的选择是对的。

　　回去的路上，儿子怀穆春又拉父亲的衣角，他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爹，那个人咋缺了根指头？”怀穆春问。

　　“哦，没有什么好奇的，那是人家过去打井的时候把一根指头弄断了，但他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匠人。”

　　“好匠人怎么会把手指弄断呢？”怀穆春的小脑袋翘得高高的。

　　怀荣三看着儿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这个问题，在他最初选九指的时候就曾经产生过这样的疑问，是呀，好匠人怎么会把手弄断呢？但九指就是用那少了一根的指头来证明自己。

　　他们很快就到了街上，那里真是热闹无比。这天，桥镇上新开了家叫福源祥的洋布庄，很多人都拥到店里去看热闹，怀荣三也带着怀穆春一起去瞧这新奇的东西。店里的布匹花花绿绿的，印花是那样清晰光泽，不像蜡染的粗糙，质地也细腻，摸在手上简直就像是细沙一样润滑。这时，只见伙计用竹尺在布上量，然后剪子沿着粉笔留下的痕迹处轻轻剪下个口子，把洋布使劲一扬，布在空中迅速撒开，只听见嗤的一声，就变成了两截。一截一截的布到了女人们的手里，她们摸着光滑的洋布，脸上红彤彤的。

　　怀荣三突然想到要给家里的人一人买一身衣服，快要过年了，大人小孩要穿新衣服。他想好了，回去就让管家来张罗这件事。他的心情突然又好了很多，就像天气从阴霾到了晴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