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小孩
剪剪黄花秋后春,霜皮露叶护长身。这是宋朝诗人郑清之专门为冬瓜写的赞美诗,大约他也是热爱吃冬瓜的,喜之爱之才能歌之颂之。一只成熟的大冬瓜足足有二三十斤,它安静地卧于大地之上,随时准备牺牲自己以饱主人的饥腹。
有人送了半只大冬瓜,毛茸茸的霜青色的皮,说是老家菜地里种的。半只冬瓜足足有五六斤重,小户人家够吃好多天了。
冬瓜是菜市和超市里的常见蔬菜。超市里的冬瓜是提前分割好的,一块一块的,保鲜膜包裹着,喜欢吃冬瓜的随手买一块回家,清炒,煲汤,炖排骨,各各相宜。菜市里的冬瓜是整个的摆放在货架上,老板说,你要多少,给你切多少,图的是新鲜,大小可意。
冬瓜是小民餐桌上的家常菜,亲切,随和。又温暖踏实。冬瓜给人的感觉,仿佛那位你每天都要看到的邻家老妪和蔼慈祥的面容。
冬瓜生得憨态可掬,又粗又壮。民间有一句俗语叫“矮冬瓜”,是骂人的,不是骂冬瓜的。我想,即使是骂冬瓜的,冬瓜也不会介意,冬瓜肚子大——大肚能容。
北方的冬瓜都是大个子。大个子的冬瓜椭圆形,胖咕隆咚,淡青色的皮囊,细白色的绒毛,慵懒地躺卧于绿叶下,一副功成名就的神态。这是它长大成熟的样子。所有事物都是从小到大的,小的时候都是天真无知可爱可敬——因为天真无知而可爱可敬。冬瓜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它是一只青白色的小毛球,吊挂于母体的枝杈上,隐蔽于葱茏的绿叶间,有风则动,无风则静,优哉游哉,无欲无求。
有欲有求的是人类。他们指望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一颗冬瓜籽下去,自然期盼着它慢慢发芽,慢慢开花,慢慢结瓜,慢慢长大,种地的老农虽然有着明确的世俗欲求,却都有一颗顺应自然,耐心等待的心。
从前,王村菜地里种得最多的是南瓜茄子豆角,少有种冬瓜的。不知是冬瓜的种子不好孕育,还是害怕冬瓜长大了容易出事——个子太大,一颗冬瓜躺在菜地里,鹤立鸡群,谁看了不眼馋呢?说不定哪个心痒难忍的把持不住顺手就给摘了去,主人家一场辛苦和期盼岂不落了空。
我家也不是年年都会种冬瓜,即使种,种在菜地里的时候少,种在自家小菜园子里的时候多,大约也是为了安全起见。种冬瓜的年景,父母亲就特别喜乐,有两三颗大冬瓜做后盾,仿佛日子就好过多了。吃烦了萝卜白菜,还可以吃上一顿冬瓜爊菜换换口味。冬瓜爊菜里如果能先放进去几片肥肉膘炼出油渣渣来,再炖一些红薯粉条,便是难得一吃的乡间大菜了。
有一次,奶奶住在我家,想吃扁食。家里只有冬瓜,奶奶说,那就做冬瓜馅的。冬瓜馅怎么做?母亲皱一皱眉,只能照做。冬瓜切碎了沥水,放进一些韭菜,再放进一些剁碎的剩油条(用剩油条做扁食馅也是奶奶的独创。有时候她也会让母亲做油条韭菜馅扁食)。这款仿佛“黑暗料理”的扁食,最后吃起来味道竟然还不错。全家人都获得了意外之喜。
冬瓜还可以做成冬瓜酱,这是他乡的做法,王村人不擅此道。有的地方还把冬瓜叫做“夏瓜”,顾名思义,是夏天成熟的瓜。在我的记忆里,王村的冬瓜秋天的时候才能长大,种得早的成熟期会在夏末秋初。或许是地域和品种的差异吧。现在自然没有这种差异了,在大棚种植时代,一年四季都生长着大大小小的冬瓜。后来还出现了一种袖珍版的小冬瓜,是新品种,买回去一个,正好可以吃一顿。然而它却是不好吃的。
艺术世界里的冬瓜意趣清雅,朴拙。虽然少有人愿意请它入画。画冬瓜最知名的是那位“生不拜君”先生的《瓜蘋图》,寥寥数笔勾勒出了冬瓜的神韵。
剪剪黄花秋后春,霜皮露叶护长身。这是宋朝诗人郑清之专门为冬瓜写的赞美诗,大约他也是热爱吃冬瓜的,喜之爱之才能歌之颂之。一只成熟的大冬瓜足足有二三十斤,它安静地卧于大地之上,随时准备牺牲自己以饱主人的饥腹。做饭的时候,用菜刀切下一截来,刨去了青白色的皮,它那晶莹剔透如白玉般的本质便展露出来。切好的冬瓜装在盘子里,散发着清淡而悠远的菜蔬香气,那是一种通透肺腑的田野之气。
如今,田野之气日渐淡远。家里的菜园子没有了,菜地里也不再种菜。乡村人变作了城市人,一些旧有的美好事物在静悄悄地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