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华春
(一)
这些年,母亲的耳朵内,有闸门缓缓降下。
天籁之水,被挡在了耳外。
跟母亲聊天,先是轻机枪,再是重机枪,现在已换成大炮了。
看着母亲会心的微笑,却冷不丁来一句:啥子哦?
曲不离口,拐杖也不能离手了。
一根拐杖,在家里,在小区,被母亲轻一下重一下地杵着,仿佛年轻时挥舞的锄头,生怕土地没有翻透,影响了秋后的收成。
就这样一根普通的拐杖,居然被母亲杵出了山,杵出了水,杵出了一股浓浓的乡愁。
历经苦难的母亲有幸赶上太平盛世,即将成为“零零后”了。
每天晚上,她都早早地睡了,为的是圆一个好梦。
每天早上,她就早早地起了床,目送着儿子匆匆出门上班,再为窗外云雾中升起的太阳,念上一段平安经……
(二)
报上说,今年冬天是六十年来最寒冷的冬天。
果然,霜降过后,气温就飞流直下三千尺。寒潮来时,一支支白色的箭,从天而降,直穿脊背。
小儿子的家,刚安了地暖,能为风烛残年的母亲,提供一方温暖的南方。
可母亲总想回老家。
掐指一算,母亲来乐山刚好八十一天,却已经和我发生了九次战争!
刚开始,她用阴天,用雾霾向我开战;后来,直接用阴雨,用霜雪来击杀我内心的全部柔软。
我将十八般武艺一一用上,可都没用!只好答应开春送她回家,她才露出了胜利的旗帜。
原来,小儿子的家,始终不是母亲的家啊!
母亲的家在大渡河的中央,那里有她的老屋,有她的一亩三分地,有她开满油菜花的春天,以及坟头安息的父亲……
(三)
母亲睡下时,便有歌声飞出卧室。
那歌声,轻缓,仿佛清澈的岷江水拍打在梦的岸边。
那歌声,连绵,仿佛青秀的峨眉山在云雾里蜿蜒。
那歌声,悠远,仿佛星星们亿年的昵语……
歌声响起时,窗外喧嚣的世界就安静了下来。
歌声响起时,脚下的道路就在月光下清晰了起来。
歌声响起时,明天又有一轮暖暖的冬阳了……
(四)
印象中,母亲每天总是赶着太阳出海,牵着月亮回家。
田间坝头,大渡河里,二峨山上,到处都是她开满油菜花的身影。
一年四季,她都像水碾一样忙碌,像甘蔗林一样挺拔。
现在,母亲早已步履蹒跚了。
走路时,杵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让天上的星星都捏了一把汗。
刚开始,她右手杵着拐杖,我扶着她的左臂,沿着小区的道路慢慢走。
走着走着,就走成了小区里的一道风景。
后来,一出单元门,母亲就不要我扶她了——
母亲啊,哪怕是杵着拐杖,哪怕前行的道路多么曲折,有多少风雨,也要独自走向她的世纪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