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似箭,我轻车熟路地返回海棠塆的城墙下。1939年上半年,为防空袭疏散市民的需要,政府在海棠塆的城墙上搭建有一上一下各3米宽4米长的木板吊桥,以此连接南北通道。得益于此,我快速途经吊桥回到城内。此时已是下午5点,劫后重逢,家人见我离家8个钟头平安回家悲喜交集,尤其奶奶,一把抱着我大哭起来。
新中国成立前至上世纪90年代初乐山旧城改造时,我家居住在水西门上城门靠右的临街位置。父亲那时在经营“永和祥号”的油米杂粮铺,1939年8月19日遭受“大轰炸”后,遂改铺名“永兴昌号”油米山货铺。而父亲也由原名张大可改名张永兴,寓意永远兴旺。
我出生于1924年6月8日,1939年7月由乐山县立小学的44班毕业(校址位于草堂寺,现为草堂高中)。提及乐山“跑警报”,最早是1938年10月,最晚是1945年7月。在这7年中,每年少则跑几次,多时跑十多次。特别是日本投降前的两个月,乐山人晚上跑警报也有五六次。其中印象最深的是1945年7月23日,那天正逢我结婚之日。晚上一轮明月透亮,约9点来钟,又闻警报声。我一只手提皮箱,一只手拖上新娘就朝进德幼稚园(现白塔街幼儿园)的防空洞跑,一直熬到约11点才疲倦回家。
乐山第一次遭到日本飞机轰炸是1939年8月19日,在这之前的16、17、18日,乐山城已连续发出了3天的警报声,虽有惊无险,但使得一部分市民对跑警报已致身心困乏。到了第四天即8月19日,估计不会再跑警报了,故父亲叫我赶紧去报考乐山县立中学(旧称“县男中”,校址位于里仁街张爷庙。解放后改名乐山第三中学,现为乐山市第一职业高级中学)。父命难违之下,我带上5个铜元的报名费,于上午9点步行到校。当天的太阳特别火辣,走到高北门,穿过百米长的油榨街就到了平江门的罗汉码头,倒是无拘无束地下河洗澡。虽出门在外,少了父母在身边的提醒,但心头想,等洗到日当头就上岸,然后买点东西吃,再慢腾腾到校也不迟。
时至约11点半,先是“预报警报”拉响,当初还不以为意,仍游兴不减。但一刻多钟后“空袭警报”拉响,心里一怔,不敢懈怠立马上岸,边跑边穿衣沿着平江门往承宣门方向跑,很快就到了兴发街。见有的市民提箱裹被、扶老携幼向嘉乐门城外跑,我想,城里人都往城外跑,唯独我要朝城内跑?不可冒险!又一想,何不就近去母校避险呢?
主意打定,我由兴发街直奔珠市塘(今作洙泗塘)。就在这时“紧急警报”拉响,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过草堂寺街到达了“高小校”(我的母校)。然而警报后,四周一下子沉寂下来。突然,从学校办公室钻出一个30来岁的保安员,朝我大声吆喝:“你在看什么?紧急警报都响过了,你没有听到吗?刚才我又接到指挥部电话,飞机都临头了,还不赶快找地方躲去。”闻言,毛根竖起,掉头就往后操场跑(为防空袭,学校挖了几个防空洞,每洞可容50来人)。正当我跑至后操场的一半时,飞机的轰鸣声由南朝北铺天盖地地压来,我立刻就地趴下,按照童子军防空演习的要求,将脚底朝向飞机正面,身体呈俯卧状,用胳膊支撑胸部稍离地面,用手紧捂双耳,牙齿微微张开。敌机肆虐两三分钟之后,待机声渐远,我翻身起来又倒回着跑,在经过一排寝室时,见二寝室的小青瓦房顶被砸破一个大洞,走拢一看,却是一颗尚未爆炸的炸弹。
母校并非想象的安全之地。为尽快脱离险境,我再次选择返回跑向后操场的扭竿处(扭竿,即供学生锻炼用。为图省料,其另一头就直接搭在城墙上)。当我爬上扭竿的中段时,又闻飞机声,我立马在扭竿上停止,一来可减小目标,二来可用眼瞥视天边——在太阳光下,敌机呈银灰色,离地只好100多米高,呈一字梯队由北向南俯冲而过,正在用密密匝匝的机枪扫射。
在求生自救念头下,我通过扭竿爬到了城墙上。我缓了口气,下意识地向城内看了看,此时的乐山城临府河一带浓烟腾空,火焰连绵。我在城墙垛上平移几步,顺势吊上一棵黄葛树(虽处境危急,但我也不可能从丈余高的城墙往下跳),接着,再由黄葛树慢慢落地。
下树没几步,就遇到一块半亩的稻田(幸好,已是打完谷子的干田),我慌不择路踏过稻田。刚过稻田,不知从何方传出:飞机又回来了!闻声,我灵机一动跳进稻田旁的一条干水沟(仅容一人的宽度)。等风声一过,我从沟中起来,快速冲过一道10多米的洼地到了得胜门。见已有熙熙攘攘的十几个人在此避险:其中有头上盘着白布,面前拴白布围腰的厨子,还有“新又新科社”(当时的戏院位于肖公嘴会江门斜对面)的演员两男一女也在此,所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化了浓妆,身上穿的是长袍戏服,其中一个男演员还打着光脚。
鉴于得胜门与母校仅一墙之隔,加上发现母校有未爆炸炸弹的危情,思量此地仍不安全。随即我一鼓作气从得胜门爬上后山坡,到了海棠塆的城墙附近(现海棠路1号位置)。此时约午后一点来钟,我沿着出城人避险的路径,走到一岔道口(现新村街)的竹林处,忽见草丛边躺着一个不足20岁的少女,其胸脯还流着血,顿生恻隐之心,我连叫两声“喂,大姐”却见她动都不动一下,估计是在半个小时前被敌机扫射致命。最让人揪心的是,她手腕处还有一个只有8个月大的婴儿,一边哭闹,一边用手掀开妈妈的上衣找奶吃。我一时之间悲悯难受,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随后,我又纵深北向,跌跌绊绊到了一处浓密林地才停步(大概是现人民南路“长城大厦”处)。在此避险将近3个小时,其间也曾听到“飞机来了”的传言,弄得人心神不安。至于天热加虫咬、饥饿加心悸自是难以言状……大概下午4点,见一架双翼的飞机由南朝北从头顶低空飞过(事后街坊称,此架飞机是专门跑来拍照的侦察机)。也就在这架飞机过境约半个小时,才听到“解除警报”声。这样下来,才见三三两两的避难市民从山丘的灌木丛中走出。
归心似箭,我轻车熟路地返回海棠塆的城墙下。1939年上半年,为防空袭疏散市民的需要,政府在海棠塆的城墙上搭建有一上一下各3米宽4米长的木板吊桥,以此连接南北通道。得益于此,我快速途经吊桥回到城内。此时已是下午5点,劫后重逢,家人见我离家8个钟头平安回家悲喜交集,尤其奶奶,一把抱着我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