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静染
近来湖北的市场发生了一些变化,而这样的变化让人忧心忡忡。由于楚岸过去一直是淮盐的引地,失去后一直是耿耿于怀,想的就是要如何把它收回来。但川盐盐质好,咸头足,湖北人后来吃惯了川盐,就感到井里的盐要香些,而海盐有腥味,就不怎么喜欢吃淮盐了。
但吃盐的事情也不是平民老百姓说了算,那是关乎一地税赋的大事,所以淮商便利用皇帝身边的人来影响局面,像曾国藩那样的重臣也开始替淮盐说话,他们不断上奏,想给皇帝施加压力,不久,事情就果真出现了变化,皇帝便下旨对川盐增收楚厘,每百斤盐抽厘七文。这还不算,很快从湖北又传来了坏消息,不仅在宜昌设局抽厘,又在沙市设卡,只要盐船下行,就要再抽厘二文,而且还要随银价的涨跌,盐商必须交足色纹银二厘。川盐的成本大为增加,不占价格优势,销量便开始出现回落,淮盐在武昌、汉阳一带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这天怀荣三出门办事,走过花盐街的时候就听到前面劈里啪啦的一阵爆竹声,老人小孩都在往那边涌,他有些纳闷,年刚过,难道谁家还没有把鞭炮放完?
他便拉住一个人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人回答是一口新井打了出来,正在报喜道贺。
怀荣三再一打听,原来是一个叫肖富成的人正摆上了坝坝宴,准备庆贺凿井成功。怀荣三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了一阵,心里突然有些感慨。这个肖富成过去也就在街上开个棺材铺,经营点香腊纸钱,突然想起凿井求泉,东拼西凑借了些钱开井。但井哪里是想开就开的,由于开张不利,要债的人天天追着他,把偏头痛都搞出来了,后来他干脆躺在棺材里装死,就是为了躲债,这在桥镇都成了好大的笑话。后来有一天,肖富成实在是被逼得不行了,便把工匠叫到一起准备吃散伙饭,那些工匠看他可怜,就说吃完饭后再凿一把,算是还他个人情。你说怪不怪,就凿了半天,井像鸡蛋壳一样轻轻一敲就破了,井居然被凿开了。
咸草坡上的井还没有一点动静,怎不让怀荣三心烦意乱。
回去的路上,怀荣三非常沮丧,他突然想起了九指,这个男人到底行不行他如今是一点底都没有。不仅如此,他又想起了九指的那根断手指来,是的,那是根可疑的手指。怀荣三算了一下时间,寒来暑往,都快到第四个年头了,望着那深得无边无际的井,他又想起了那个不曾谋面的赵旺来。自然,怀荣三也想起了瞎子王贵,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王贵了。
这天,他吩咐人备下了一蓝酒菜,送到了王贵的房屋前。怀荣三一进屋子就满脸堆笑,想缓解气氛:“王老爷,我来看您了!”
可王贵神情漠然,没有理会。
怀荣三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便往桌子上放酒菜,一会儿就摆弄了满满的一桌,他的嘴上始终没有停:
“白斩鸡,这是您喜欢吃的。据说这道菜讲究得很呢,煮鸡时火候要掌握得到位,少煮一分带血,多煮一分则老。这还不说,汤料更是功夫,花椒要汉源山里面的,朝天椒要在碓窝盅成粉面,再用新出的菜籽油一过,那是香得一条街都闻得到……”
王贵不说话,吧嗒着叶子烟。怀荣三又说:
“老爷子,我叫人到什邡去给您捎了几捆叶子烟,就知道您好这口,都给您裹好了,想抽就抽,化渣得很。”
王贵把身子往一旁挪了挪,烟铜嘴在桌角上磕了磕,又吧嗒了几口,这个动作熟练得完全不像个瞎子。
“唉,老爷子,您是还在怄气哟……”
“怄个屁!你说了半天,无非就是那些好吃好喝的东西搪塞我。你倒说说,既然做酒做菜都要讲究师傅的手艺,打井就可以随便乱来吗?我看你是不把井打烂,死都不回头啊!”
王贵敲了敲了铜烟嘴,口沫终于溅了出来。
接下来,王贵就像疯狗一样骂了起来,怀荣三也不还嘴,赶紧跑了,清风黑脸地回到怀家大院。一进门,看家的黄狗摇着尾巴上来亲热,但他心里正烦,狠劲踢了一脚,黄狗汪汪汪地跑了。
正好这天怀家大院里来了个从川东过来的客商,既然九指曾经说他是川东一带的人,怀荣三就起心想问问那边的情况。
客商是怀家的常客,一年来两次桥镇办货。据他们讲,川东那边有个风俗,穷人的家里一般把满了十一二岁的孩子送去当学徒,但川东的盐源不如川南好,匠人有了手艺后都会到川南找活口,随井眼四处迁徙。工匠也如戏班一样,哪一拨干得好,哪一拨差劲,久而久之自有评价,好的就会留下些名声,甚至得到诸如井虎、井豹之类的名号,九指人称井狐,按道理也是有些道理的。但让怀荣三始终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他只有九根指头呢?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在影响着怀荣三,他已得到消息,说朝廷要重征川盐,不仅要缴过去的楚厘,又在三峡的夔门关加设了关卡,增收夔厘,过往的盐船每百斤盐抽厘一钱三分。怀荣三想,这些还是正税,加上杂税名目繁多,如果井再不早些凿出来,湖北的市场就可能真的要失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