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静染
九指的桌子摆着一本崭新的岩口簿,从打井的第一天起,这本像书一样厚的册子就一直会跟随着他,那是他留下打井全过程的一本井况文字记录,也是每个凿办每日的功课。
那天,九指用毛笔在岩口簿上落下了几个字:正月十六,动土。
怀家在咸草坡上的大井终于动工了。
这天,只见九指站在山坡上,领着一帮匠人跪在预先圈定的井口上。他烧了三炷香,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过身对那帮工匠说:
“大家都听着,三百丈的井还是碗那么大个口,要想吃肉喝酒就跟着我好好干!”
工地上热火朝天,众人热血沸腾,因为他们也想跟着这个传奇的匠人学点更高深的手艺,打出了三百丈的井,以后走到哪里都有饭吃。在匠人的行道里讲究这个,以后只有打过三百丈的井才坐得到凿办这个位置上。
当锉机一下一下地碓击着大地,沉闷的声音便在桥镇的山谷里回响了起来。
但凿井是个枯燥单调的事情,刮风下雨都不能停息,到井上来的男人们不仅要有蛮力,还得有好手艺,要是木工就得会推、削、刨、凿的本事,要是篾匠就必须懂劈、剥、编、雕的技巧。
凿井是卖力活,油荤不够骨头要发软,腿要打闪,所以怀荣三不吝啬,舍得给工匠解馋长力气。但或许是那些壮实的工人吃了酒肉话就多了,就想找话梗子来化解那些油腻,时不时地向九指问这问那,比如这口井估计要凿多久,三年还是五年?三百丈下是啥岩层,岩土是啥颜色?九指师傅以前凿过哪些井?怀老爷是咋个瞧上你的?……
九指不喜欢回答这样问题,每当一说起这些,他就马上打断,并黑着脸呵斥他们。过了不久,工匠们发现九指是个脾气大的家伙,动不动就骂人,他骂人的时候肋骨凸出,脖子扯得老高,工匠们在背地里骂他是耸毛鸡公。
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一天,工地上突然传来一声:“出红土了!”
是扇浆的工匠在喊叫,明显带着份惊喜。
但九指过去瞄了瞄从竹筒里吸出的泥浆,扯转身又把屁股落到了木凳上,只说了句:“把油灰和麻布准备好,下木柱!”
一般来说,看到红色的岩层就意味着要进入盐卤层了,有些浅层的卤水就会渗透出来,并以此证明下面的盐卤丰歉。但下木柱是很讲究的,相当于给井精确定位,也就是把井口圈定在一个极小的孔内,这一步至关重要。
九指的脸色没有任何表情,他好像觉得这根本不算事,不必大惊小怪。
天上的云飘来飘去,他们再没有听到九指有任何动静,他仍就喝着大叶子凉茶,摇着芭蕉扇。按照日进三尺的进度,半月后,井又落下去了几丈。一天,扇浆的工匠又大声喊了起来:
“井里冒水了!井里冒水了!”
“不过是草皮水。”九指到井口瞄了两眼,高深莫测的样子。
草皮水就是一碗水里能够烧得出四五钱盐,二百八十碗为一担,熬得出五六分银子。
“现在就出盐了?”工匠们一阵兴奋。
“这算啥!要出盐,赚大钱,得到二百五十丈以下,打出的卤水一碗可以熬出二三两盐,火旺的时候,可以同时烧上百口锅,那才阵仗。”
又过了几天,井里的水还在冒,止不住,水泡在向外翻。工匠们又开始担心起来,急切地问:
“师傅,如果不赶紧停下来,井腔要被凿坏!”
“少见多怪!”九指把茶盅一磕。
众人不敢再出声,怕他变成了耸毛鸡公。九指就是井上的绝对权威,无人能撼动,他的话就是真理,就是圣旨,不能违抗。
这时,九指抬脚回到工棚里,打开了他的一个大木箱。
那是一个巨大的箱子,很快,九指就把身体也埋了大半截进去,屁股翘得老高。大伙都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只看见他在那巨大的箱子里翻腾了半天,找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工具来。这时,九指对着那个锈巴巴的铁家伙说:
“拿去,你们也长长见识!”
工匠们照他说的操作,果然奏效,工具一用上,很快就把浆水吸出来了。众人顿时觉得九指果真有些名堂,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嘛,耸毛鸡公也能跳一丈高。而他那个大木箱就更加神秘了,工匠们一停歇的时候就朝它瞄,觉得里面装了不知有多少神奇的东西。
凿井工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沉闷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锉机一下一下地碓击着大地,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平静了下来,让人觉得再神奇的事也就是一件事而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