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儿

　　我每天早上茫然地走在江边。唯一奢侈的就是吃一碗乐山豆腐脑，那时的乐山豆腐脑，三元钱一碗，我吃的是甜豆腐脑，有很多黄豆，豆花很嫩，入口即化，又香又甜，温润地抚慰着我的饥饿，迷茫与孤单。多年之后，我依然唇齿生香，念念不忘。

　　第一次去乐山，是初中一年级的春游。乐山、峨眉山，三天两夜的旅程，每个同学交30元钱，年轻的班主任周伯均老师找他同学用大货车免费接送。

　　同学们坐在轮船上，远远地望到乐山大佛，忍不住大呼小叫：大佛的头居然与山一般齐，双脚踩着大江，好威风啊！九曲栈道沿着佛像的侧壁开凿而成，奇陡无比，曲折九转。同学们一个拉着一个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感觉兴奋又刺激。大佛的脚背好宽，有人说，怕是可以摆几十张桌子。大佛好高啊！周老师说有71米，是世界现存最大的石刻坐佛。我们只能够仰望，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离开大佛的时候，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一个男生竟然不见了，同学们到处找没找到。周老师急得要报警，男生突然回来了，说是去找厕所，迷路了！那天，我穿一件八成新的蓝色外套，五婶送给我的初中礼物。外套有点大，与瘦小的我很不相称。我有些别扭地走在同学们中间，我的欣喜，也如凌云寺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2016年1月，重游乐山大佛。大佛还在，九曲栈道还在，周老师和同学们是否别来无恙？我青涩的少女时代是否别来无恙？站在江边拍照，前面是大佛，后面是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汇流处，心胸突然无比开阔，莫名其妙失去工作的惶恐与忧伤，似乎得到了最妥帖的安放。

　　再去乐山，是1992年。那时，我在眉山三苏武馆学武术。在一封信中，三妹提到大姨妈家的表哥在乐山师专读书，我当即决定去乐山看表哥。

　　乐山师专就在大渡河边。那天晚上，我、表哥，还有表哥的两个同学，坐在茶楼一边喝茶，一边畅谈文学。耳边是哗哗的雨声和大渡河的涛声，唇边，是诗词歌赋。多年之后的今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四张年轻的脸庞，四双含笑晶亮的眸子。

　　第二天，表哥带我去太阳岛。太阳岛不大，但风景优美，到处都是树，印象中还有一片竹林，可以望到乐山大佛。表哥说，这里就像桃花源，他和他的同学经常到这里来读书。初秋的阳光在竹林精灵般穿梭，我和表哥坐在依然翠绿的草地上，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汪国真、席慕蓉、舒婷、雪莱、拜伦……我上身一件白色的高腰外套，下身一条黑色的裙裤，谈笑风生；表哥也是清瘦的身影，忧郁的眼神，一副才子的模样。

　　2008年的春天，意外与表哥重逢。表哥挺着将军肚，笑着说自己早已不写文章了，俗人一个。我有些失望。曾经多么希望再见面时和表哥一起畅谈文学啊！很快我又释然。就算如表哥说的，他是俗人一个，又怎样？曾经追求过文学，拥有过诗与远方，足够。

　　1995年2月，我手里捏着父母给的五十元钱，怀着一种愧疚一种悲叹又去乐山。

　　从浙江风尘仆仆回到四川后，我首先拿着表哥给的地址先去了瓦屋山森林公园。那个女秘书斜了我一眼：“现在这里不需要专门的导游，就是以后需要，也是要招聘的！”我心里清楚，我欠缺的是一张过硬的文凭啊。尴尬之极，我抢过那份自荐书扭头就跑。我再没有勇气去槽鱼滩水电站了。这之后，我硬着头皮去了眉山三苏武馆。但时过境迁，三苏武馆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三苏武馆了。我教武术的希望又落空。

　　在渔咡湾劳务市场，一连几天，几乎无人问津。我也曾大胆写了一块纸牌——谋家教，凭着代课一年的经历。但别人一看就撇嘴：“你有多高的文化？你能教好？”据说当时搞家教的都是在校大学生，而且是师范生。谁会请一个初中毕业生？

　　我每天早上茫然地走在江边。唯一奢侈的就是吃一碗乐山豆腐脑，那时的乐山豆腐脑，三元钱一碗，我吃的是甜豆腐脑，有很多黄豆，豆花很嫩，入口即化，又香又甜，温润地抚慰着我的饥饿，迷茫与孤单。多年之后，我依然唇齿生香，念念不忘。一次去峨眉山，看到山门前的小吃店有“乐山豆腐脑”，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要了一碗。也许是时过境迁，再也品尝不出当年的香甜。

　　终于决定离开了。我一个人坐在码头广场的一把椅子上。阳光，微风，绿树，耳边是轮船的汽笛。我听见自己说：乐山多美啊！工作之余，邀三两好友坐在河边茶楼喝茶闲聊，或者，划一叶扁舟荡漾在碧波的江面，该是何等惬意啊！可惜，乐山注定不属于我，我只是一名过客。那个下午，我恍恍惚惚地坐在码头广场，内心既眷恋无比，又惆怅无比。

　　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不敢轻易踏入乐山，仿佛是一道伤痕，不经意间就会触摸到血泪。但我又期盼着踏上那片土地，与青春和过去的自己来一次久违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