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雪儿
村民们第一次看到林修威严的一面,心里发怵。各自散了,只有吉木日木没走。吉木日木打扫了刚才大家留下的烟灰和纸屑,接了壶水烧上。他看林修的手臂吊着,问:“林书记,你的手不碍事吧。”
林修满以为他会说刚才的事,可吉木日木注意到了他的手,林修心里一热,勉强一笑,说没事。吉木日木说:“说句不该我这个村委会副主任说的话,你要有思想准备,怕要闹出大事来。”
林修说:“民事纠纷解决起来挺麻烦。”
“可这事儿背后有原因。”吉木日木欲言又止。
“说说看?”
“我也不清楚事情的真假,你只当是听的闲话,好吧。”
“兼听则明。”
“沙马哈木和常宽荣之前并不是朋友,他们是因为修村公路结交的。多少年了,村民就渴望有一条路能通向外面,尤其是黑松林,进出都还要搭梯子。原本的土路只要过个夏天,水冲走一部份,雨淋垮一部分,根本没法走。2014年中纪委开始扶贫马边,当村支书的常宽林去争取了财政补贴,修路的钱不够怎么办,本来很穷的村民为了路,还是卖这卖那,凑了集资款,就为修一条路。可是多年的盼望,却只是修了这么一条小路,两辆车都没法对过。”
“才修两年的路这么烂?”
“承包修路的就是常宽荣和沙马哈木。”
“路修好后,验收合格了吗?”
“不知道,反正村民们怨言大。有人听说常书记还拿了回扣。鬼针草,这个人你知道不?像他的名字粘到就没法扯脱,就嚷着要退集资款。”
林修沉默片刻,说“这个不能只听说,要事实说话的。”
“我说了的,只当听闲话。”吉木日木扭头就走。
林修沮丧地回家,曲别大叔在路口等他。林修想笑,曲别大叔说:“比哭还难看。”林修真笑了,曲别大叔说:“你应该感谢他们,他们闹了,你才有展示的机会。就像医生,人不生病,怎么知道哪个医术好。”
“你的本领呢?”林修指着自己的手说。
曲别大叔说:“我看你走之前的晚上,神情就不对。锁骨骨折了吧。”
“大叔,别让我崇拜你吧。”林修惊讶地说。
“医生说你要多久才能放下手臂?”
“至少一个月。”
“只要七天你就可以放下来。”
曲别大叔让他先回家,说他去山里采些草药回来。林修由他去,住在曲别拉根家一个多月了,他也看过有人来请曲别拉根去做毕,包括那些已经在城里工作的人们。他认为那只是苦厄的人心灵安慰的一种仪式。一方有一方的习俗,他尊重他们。
曲别拉迪在核桃树下写作,看到林修回来,说:“毕摩曲别拉根,接你去了。”
“诗人说话,就是与常人不一样。”
“兄弟,放下那些烦心事。乡村的事,要用乡村的办法。你信不信,我给那个电杆儿打个电话,保证他就不闹了。”
“不信。”林修说。
“你这人不开窍。我给你讲个故事,在马上要走飞的航班上,一个彝族兄弟本来买的是普通舱的票,他看头等舱有位置就坐下了。空姐说先生你的位置在后面。这个兄弟摆着头说我听不懂。空姐反复解释,兄弟还是摇头说不懂。空姐没法,旁边有个先生对空姐说,我让他去后面了,你答应给我吃饭。空姐说好。先生附在兄弟耳边说一句话,那个兄弟弹跳起来,急急忙忙去后边了。空姐问他说的什么?你也猜猜,他说的什么?”
“猜不着。”
“他说头等舱飞上海,普通舱才飞马边。”
拉迪哈哈大笑,林修慢了半拍也笑起来。笑过之后说:“这和常书记那事有啥子关系?”
“一句话嘛。”
“什么话?”
“我不会告诉你。但你要同意我才说。”
“卖关子。”
“对了,听毕摩同志说,你们想修路。”
“我已经把报告递交上去了。”
“明天我带你去看个地方。”曲别拉迪说。
“常宽荣和沙马哈木他们不闹了,我才能去。”
拉迪狡黠地笑。
曲别大叔回来,扯了一把草药。林修看那些草,一个一个问名字,曲别大叔只告诉他有种粘粘草叫鬼针草。
林修笑起来,说鬼针草还是有用的。曲别大叔把草药捣乱,加了一些像泥土的东西,调上蜂蜜酒,让林修外敷,早晚一次,连续七天。
林修将信将疑。曲别拉迪说,那些草药都是毕摩同志施过法的,灵验得很。曲别大叔帮林修敷上。
一会儿林修觉得伤处凉沁沁的,头却晕晕的,想睡得慌,曲别大叔让他在床上躺下,他很快就睡着了。
林修实沉地睡了很久,醒来时,房子里都暗了。他起床看天色已黄昏,主人都不在家。他出了院子,树下除了那杯他喝过的红茶,没有人。他在树下踢了下腿,头清醒了许多,想常宽林和沙马主任的矛盾,还是要找到当事人才能了解到底什么情况,他给常宽林打电话,问常宽荣的号码。常宽林在电话里说:“林书记,我们家这些小事给你添了麻烦,真是对不起,常宽荣的工作,我来做。我已经和沙马主任说好了,我们都退一步。一起搭班子都快十多年了,都是兄弟。没有过不去的事。真的对不起。你忘记这事儿吧,只当我们都喝了酒,瞎闹。”
林修很奇怪,心里这事是搁下了,可是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他问自己,难道真如曲别拉迪说的,只要他说一句话,常宽林就会乖乖地听话。
难不成吉木日木说的话是真的?曲别拉迪有他们吃回扣的证据?
按惯例,今年年底,村委会班子就要换届选举,如果常宽林和沙马铁尔有问题,那么应该在换届之前就要了解清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