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儿
叫惹革儿的老人看见曲别拉根,用拳头捶了他一把,以示他们的亲热,然后用疑问的眼光望着林修。
“北京来的扶贫书记,给你儿子送福来了。”
“耶,北京来的!”跟在林修身后的女孩向伙伴们重复了一句,孩子们给林修贴得更近了。
惹革儿笑着作了一揖,脸上深褐色的皱纹里嵌着汗珠,他说:“听说了。”
“没见你下山,哪里听说?”曲别拉根问。
“风说的。”惹革儿说。
“哼,还风呢,看你脸上汗的。”曲别拉根说。
“唉,骨头老了,身子虚了。”
“这些孩子都是你家的。”林修问。
“都是沾亲的。”惹革儿说。
“他们上学,路很远啊。”
“他们不需要上学,土地会都教他们。”
“他们到过山下吗?”
“山下有山上这么好吗。”惹革儿抽烟。
“这儿风景很美,但是住这么高的山上,不方便啊。”林修说。
“家在哪儿,哪儿就方便。你随便走,走不掉的。”惹革儿显然不想和林修多说话。他把曲别拉根拉到一边,说接亲的快回来了。
林修的确听到另一拨吹唢呐的声音,曲别拉根说他要做准备了,把林修介绍给乡亲们。林修坐在他们中间,原来聊得很开心的乡亲们反而不说话了。林修问了他们一些情况,他问三句,乡亲们答一句,汉语说得很拧巴。其间有个人汉语说得顺一点的问:“扶贫,管不管修路?”
“路……?”
“路……!”
林修还没说话,乡亲们开始嘲讽那个汉语说得顺的。
林修说:“正在争取。”
那个人冷笑:“哄龟儿子,争取,争取,把钱争取到自家包包里去了。他妈的老沙马铁尔,骗我们很多年了。”
“别说大的,让我们能打通电话也行哦。”有人插嘴说。
一直在忙乎的惹革儿走过来说几句话,大家沉默了一阵,就只说彝语了。林修觉得他们的语言像在唱歌,只是不知道表达是乐还是苦。林修再问什么,他们都不用汉语回答了。林修无趣,加上天气热,人群里汗味儿浓重,他走到门外。接亲的队伍近了,孩子们一溜小跑,嘴里叫着新娘子新娘子,兴奋地前去迎接。林修看惹革儿房子四周墙下都堆满了干柴,还有一墙的松毛子,松毛子旁边是累累的苞谷地,豇豆、四季豆、黄豆,还有茄子辣椒长势喜人,坡地上还有许多黄了的南瓜卧在地上,松树搭的瓜棚上,细细的藤吊满冬瓜,林修拈了一下,真沉,担心那些藤会断了。林修想惹革儿倒是个勤劳的人。
娶亲队伍到达新郎家门口,有人燃放大火炮和鞭炮。曲别拉根站在院门口念经。新娘在手持两支火把的两名少女陪同下,进了大门,也不看谁,一直走进新房床上坐下。一个穿着整齐的年长女人,给新郎新娘倒上酒。新郎和新娘喝完交杯酒,才走出洞房。新娘的姐妹们陪着新娘留在房中。
新郎这里聊聊,那里站站,脸上陪着笑。林修无事,看吃饭还有时间,就一个人向草地中间的水池走去。水边清凉了些,没有河流,不知道这水从哪里来,水边长满了油草,中间看起来挺深的,山峰倒映在水里,像仙境。林修趴在地上拍照,不知什么时候,那一群孩子又围在他身后,他给他们摆好位置,拍了照给他们看,孩子们的脸上笑盈盈的。牵小女孩的女孩子让林修给她照相,问林修能不能给她一张,她要寄给妈妈。
“你妈妈在哪呢?”
“她妈妈跟野男人跑了。”有个男孩子说。
少女的脸拉下来,盯死男孩子,偏着头问:“阿尔布,信不信,我揍你。”
叫阿尔布的男孩子也偏着头,要打架的样子。林修噗嗤一声笑了,想起小时候跟着马格混时,小伙伴间也经常这样。但是他是第一书记总不能看着孩子们打架,他把他们拉开了。曲别拉根说惹革儿不让他们读书,他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孩子们自己提出来要读书。
林修问少女叫什么名字,少女说:“我叫阿朵,妹妹叫阿母。”
“阿朵,你读过书吗?”
“读过三年,妈妈走了,我读不成了,我要照顾阿母。”
“你妹妹几岁了,”
“7岁。”
“也该读书了。”
“没钱。”
“我家有钱。”那个想打架的阿尔布说。
“但你不读书。”阿朵说。
阿尔布说:“我爷爷说不读书,照样会放羊。”
“你爷爷就是个惹革儿。”阿朵像是在骂。
“惹革儿就惹革儿,有钱。”阿尔布偏着头,挺自豪的样子。
“你不知道北京。”阿朵不示弱。
“你也没看过。”阿尔布说。
“我在书上看过。安叔叔说过如果读了书,就可以离开这里去看北京。”阿朵说。
“可惜你妈把安叔叔给你的钱都拿给野男人去了。”
阿朵要打阿尔布,阿尔布藏在林修身后。
“安叔叔是谁?”
阿朵流泪,不说话。
林修拉着阿朵说:“阿朵,哥哥一定让你继续读书。”
阿朵好像不那么信任,林修拿出《万物的签名》。阿朵摸了一下书,说:“这么厚啊。要装好多课文。”
林修说我给你们读一段。
不知不觉,林修读了很长,一是他自己喜欢,二是孩子们认真地听着,更增加了他的喜欢。等他停下来,他发现了新郎也在孩子们中间坐着。
“亨利被绞死了吗?”新郞问。
“是啊,北京哥哥,你告诉我们亨利被绞死了吗?”阿朵很急切地问。
林修说:“我也不知道啊,因为我还没看后面。不过这么厚的书,他肯定没死。想听的话,就到学校读书,我继续给你们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