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雪儿
晚上有星光，林修舍不得睡。他惦记着《万物的签名》的亨利，他的植物冒险家的梦会经历什么，可是星光拖着了他。他就在树下望着满天的星光，想起马格、姑妈、父亲、母亲还有太爷爷，这一刻他的心有些柔软。离开他们不到二十天，倒像是很久远了，隔着时空看亲人更亲了。今晚北京有星光吗？他们哪一个在这个时候也望着星空，哪一个又在这个时候想起深山里的他呢？姑妈也许和姑父在闹别扭，姑父总是学不会变通，姑父的军衔已经停留在大校位置很多年了。父亲林德又在找谁吹牛呢？会不会有人上当，把他手里的一块石头当成宝贝给买了？母亲那云曲也许反复在擦已经很干净的地，只有太爷爷心里有星空的，就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闭着眼想象星空。只是太爷爷耳不好，他想打电话，太爷爷没法听。林修好想有一个人能打电话，能告诉她，说他在看星空，这个人在哪呢？林修此刻想念爱情。
“早睡，明天我去惹革儿家。”曲别拉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林修身后。林修乖乖地跟他进了屋，看了会儿书睡了。
“天生异象。”天刚放亮，曲别拉根就站在院子里说。
曲别拉根指了指对面陡峭的山，白云层层叠叠堆在山头上，太阳还没见面，云却渐染了色，金碧辉煌像宏大的宫殿。林修几乎目瞪口呆，他恍惚，这还是世间景致么？
曲别拉根递给他一根竹竿，说走吧。
“给我？”林修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回到现实。
“惹革儿儿子结婚。”
“你确信，我要去吗？”
“你不是来工作的吗，我做了几十年的劝说，没法改变惹革儿，也许你能。”
“惹革儿是什么情况？”
“路上说。”
林修把竹竿放下，说走吧。曲别拉根把鹰爪、虎牙、手铃放进包里，穿上披风，戴上头笠，又拿上竹竿，准备上路。林修看他装束，说威风。曲别拉根越发挺直了背，林修跑到前面，给曲别拉根拍了一张照片，盛装的曲别拉根背后是一棵盛大的树，林修很满意这张照片。山、朝霞、树与人，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他跑回去把《万物的签名》放在包里，也许有机会翻一翻呢。
曲别拉根看他跑进跑出，说：“节约点力气，路远呢。”
“总没有北京到马边远吧。”林修跳了一下，生机勃勃的样子。
曲别拉根对他伸出拇指，然后指了指云霞堆积的山峰说，“那山峰下。”
林修又跳了一下，说:“我可以摸到山峰呢。”
曲别拉根笑而不语。看起来不远的山，走了很久，山还是在前面，还没有登山，林修就腿软了。爬上一段陡坡，却有块平地，几间垮塌的土屋依稀还能分辨出一个四合小院的样子，院子中间有一棵两个人才能合围的大柏树。曲别拉根庄严地行礼，还做了祷告。林修问他念的是什么，曲别拉根说：“山有山神，树有树灵，我们惊扰了它们，总要告诉一声。要不回不去。不过，你们汉人不相信的。”
林修说：“我宁愿相信山有神，树有灵。”
“这树就是三棵树中的柏树，有灵的，几年前有人寻了这棵树，想卖到城里去。要挖树的前一晚瘫了。”
林修不相信，问：“这里曾经有人住？”
“吉克毕摩家的房子，他死的时候，这棵柏树上站满从外地飞来的雪鹤，像给树带了白花。”
“雪鹤村的名是这么来的吗？”
“从前的雪鹤村，到处都是大柏树，雪鹤就在这个季节飞来。”
“传说吧。我查过雪鹤喜水，这么高的山，这种鸟儿是不来的。”
“你不是雪鹤，你怎知道它不来。”
“哈哈，大叔，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话是我们的老祖宗庄子说过的。”
曲别拉根把话题转移到惹革儿身上，身世像一个传说。
他们继续往上走，走进一大片黑黑的松林里，松针铺在地上，厚厚的掩盖了脚下不平的山路，稍有不慎就踏空。山体也露出刚硬的质地来，岩石陡而光滑。眼看无路了，转到旁边，发现山体被劈了一样，挨得很近的山中间谁砍松树绑了梯子，可踩着树梯往上爬。曲别大叔走在前面，常常回头拉一把林修。林修手脚并用，喘气说：“这惹革儿住的地方，怎么像苦行僧修行之地。”
曲别拉根说：“出了黑松林你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
林修设想过好地方，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好地方，上天真会作弄人，把这么一个仙境藏在看起来不可能的高处。
松林没有了，眼前是带着斜坡的开阔地，水草茂盛，有羊和牛在吃草，草地中间有一池水，微波荡漾。再远处是另一片树林，树林之上才是山峰。白云已经散开了，山峰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着蓝幽幽的光。惹革儿的家背靠黑松林，面向草地，林修听到了孩子的笑声，十几个年纪相差不大穿着新衣服的孩子在屋前屋后跑来跑去。林修招呼他们，他们聚拢来，说着林修听不懂的语言，其中一个大一点的女孩牵着一个小女孩，用汉语问：“你是谁？”
林修扮了一个怪脸，孩子们都笑了，一瞬间就接纳了他。
他们跟在林修身后走近院子里。院子南边用松树枝搭起一座青棚，树枝挂了红色黄色和黑色的彩带，正中摆放着彝家喜神牌位。旁边有彝人歌手在唱歌，还有人在吹唢呐。
另一边临时垒了锅灶，帮厨的乡亲忙着择菜，洗菜，一个长长的案板上放了煮好的鸡，羊，牛肉。一种林修没闻过的略带刺鼻又有芳香的味飘在院子里。他使劲儿去吸时，好像又没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