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雪儿
太阳炽烈，一路上没见到村民，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好像在传递消息，说外乡人外乡人。
到达王太因家时，常宽林拄着枴杖，已经指挥三个人在帮王太因老奶奶翻瓦了。
王太因炒了一大盘南瓜子放在常宽林面前，看见三个“第一书记”，王太因老奶奶抓了瓜子就往三个“第一书记”手里塞，说:“电杆儿今天就像我儿子，我就奇怪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原来是管他的人来了。”
常宽林说：“婶儿，你就埋汰我吧，乡里乡亲的，帮帮你还不是很正常吗？”
王太因拉过杨豆豆说：“记住了，豆豆，乡邻乡亲的，有事儿去找电杆儿，不，找常书记。”
杨豆豆去摸常宽林的耳朵，常宽林打他的手。
林修看杨豆豆长得蛮正常的，握住他的手说：“杨豆豆，有事也可以找我们。”
杨豆豆却吓着了，躲到王太因背后。
林修拍了一张照片。
王太因说：“专照我的核桃脸，拿回北京说，看，这就是山里的农民。”
林修有些尴尬。常宽林说：“婶儿，你的嘴怎么不积德。”
王太因说：“我的嘴如果积德，早就被生活整死了。”
林修说：“王奶奶，我发现你说话有水平。”
王太因拍了拍嘴，说：“还没有人表扬过我的嘴。”
大家都笑了。林修发现男主人杨德炳好像不那么乐观，沉默地编一个背篼，他走到他身边，赞赏他的手艺。
杨德炳说：“老了。”
林修说：“你看王奶奶活得多精神。”
杨德炳说：“她是硬撑住呢。如果不是杨豆豆，我们都可以放心去那边的了。”
林修安慰说：“看你们身体，活百岁没问题。”
杨德炳说：“还是要走的啊。杨豆豆怎么办呢？”
林修说：“国家会替你们照顾的。”
“国家是谁？常宽林？还是你们？”
林修想了一下，说：“我们只是代表之一，我们在，就会做好这个工作。我们不在，还有其他人会接着做这个工作。”
金雨生拿出一个本子，问王太因老奶奶家庭靠什么收入。王太因说：“靠山吃山。有吃就不心慌。杨德炳还能编个箩篼筐筐卖，买个盐洗衣粉啥的也过得去。”
林修觉得他还是喜欢王奶奶的明朗，说她活得明白。
王太因却说：“命贱而已。”
常宽林说：“婶儿，你命好，你家是三个‘第一书记’第一个走访的家呢。你还有什么要求提出来。”
“感谢三个书记的关心，房子不漏，只要我活着就没什么要求了。如果我死了，就请三个书记让电杆儿帮我照看杨豆豆。”
“电杆儿？”林修不解。
“就常宽林书记嘛，你看他长得就像一根电杆儿。累的，修村里这条水泥路，他不知费了多少神呢。”
王太因中气足，思维清楚，一双眼睛在说话的时候转来转去，真看不出是80多岁的人。
林修说：“王奶奶，你看你身体这么好，肯定会活上百岁的。
王太因说：“要照顾杨豆豆，我必须活着呀。”
大家又笑。林修对金雨生和李克说：“没想到山村还有这等人物。”
三个书记离开时，王太因拉着林修，要看看相机里的照片。林修给他看，王太因说：“哎呀，不行，得重照，你看我头发乱的。”
王太因重新换了一件衣裳，对着墙上挂的镜子，把散乱的白发理顺，又给杨豆豆收拾了一下，拉杨豆豆站在她身边，让林修重新拍照。
林修拍后又给她看，王太因满意了。
林修对王太因竖起大拇指。
金雨生说：“王奶奶，等我们老了，也要像你一样活着。”
王太因笑得很响。
常宽林说：“我很小的时候，大人们都说婶是村里的妖精，现在老了，成了老妖精。”
王太因要打常宽林，大家都笑了。
王太因说：“老树还想开花呢，活着就得对得起日子。”
林修想北京有北京的文化，村庄也有村庄的人物。毕摩曲别拉根、王太因老奶奶和太爷爷一样，活出了他们的精彩，他对他们都充满了敬意。
吉克乌乌出院回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她带着阿衣专程来谢林修。说她能活下来是遇到了贵人，要把阿衣过继给林修当干女儿。林修红着脸推了，说自己大不了阿衣几岁。吉克乌乌跪下：“你就是我救命恩人……”
林修吓着了，赶紧扶起她，说：“你这不是打我脸么，我，我是中央纪委下派来扶贫的。遇到你有生命危险，救你是必须的呀。”
“阿衣，你记着，我这条命是林书记捡回来的。”
在一边抽旱烟的曲别拉根说：“是天神觉得你还有事没做完。”阿衣说：“曲别大叔，你的天神看不见。”吉克乌乌打一下阿衣的头，请求曲别拉根原谅阿衣年少不懂事。曲别拉根摆了摆手。
林修问她有什么打算？吉克乌乌说：“不知道。不过，你的钱我会还的，我还不了，还有阿衣。”
林修说：“那点钱，别放在心上。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调养好。”
吉克乌乌说：“林书记，你给阿衣找个事做吧，让她离开家。”
林修问阿衣识字不，阿衣点了点头。林修想到印梅，也许可以让她帮阿衣找个事做。林修说尽力时，吉克乌乌的眼里燃起希望之光。
曲别拉根叹息一声：“苦命的吉克乌乌，如果你父亲活着，阿哈他敢吗？”吉克乌乌眼里的光又暗了。
看着吉克乌乌和阿衣走下泥泞的山坡，林修恍惚。许多年前，吉克乌乌的母亲也许这样走着。许多年后阿衣还会和她的女儿一样沉重吗？日子会在这样的边城这样的山村停止不前，一直重复下去？
不。林修暗下决心。林修光着膀子在树下写一个材料，申请修路资金和安装移动基站。曲别拉根在他旁边点燃一把野草驱蚊。（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