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红萍
自记事起,我一直喜欢听鸟鸣。春日迟迟,近来常有小鸟窗下流连。每每这时,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将它惊飞;但我多么想打开窗户——万一它是把我当成树一样可以依靠的对象呢?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踌躇之间,窗下小鸟已经飞走,不由怅然。
前几日读《拾遗记》,里面说:“幽州之墟,羽山之北,有善鸣之禽,人面鸟喙,八翼一足,毛色如雉,行不践地,名曰青鹳,其声若钟磬笙竽也。”《世语》注释说:“青鹳鸣,时太平。”我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热爱鸟啼——原来我不知不觉已在悠悠鸟啼里度过多少幸福太平的岁月!这让我不由得心生感激——感激天地赐予的一切,感激父亲母亲赐予的生命,感激他们让我耳聪目明,可以领略到一切美好。
自古以来,鸟似乎一直是人类企慕的对象——因为它的自由与超脱,德高望重者总会拿鸟说法。比如面对要把天下让给自己的尧,许由就拒绝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以此表明自己的无心功名。再后来,人类由羡慕鸟慢慢变成渴望变成鸟,特别是走投无路时。比如《后赤壁赋》里的苏东坡,因为贬谪黄州,无比苦闷,他总渴望羽化成仙,甚至连做梦都梦见那只“翅如车轮,玄裳缟衣”像道士一样的鸟来度化自己。又比如卡尔维诺笔下的那位金丝雀王子,当他爱上那个被后母囚禁在森林的公主,女巫也跑出来帮忙,送公主一本魔书,说如果从前往后翻,她的心上人会变成鸟,而如果从后往前翻,他会由鸟变成人。公主依言而行,英俊的王子得以变成金丝雀落在窗台与她相会;夜晚来临,公主又把魔书翻回去,王子于是变回金丝雀顺利飞走。就这样,两人幸福约会,甜甜蜜蜜相爱。至于他俩后来的爱情结晶究竟是金丝雀还是人,这个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只被赋予了魔法的金丝雀俨然填补了读者们所有的缺憾——至少人世的种种沧桑在这里暂时得以屏蔽。对自由幸福的渴望使作家们如此勇敢,他们甚至将此诉诸一切花草树木和小动物。比如《梁祝》里从男女主人公坟冢里突然飞出的玉蝶,比如《孔雀东南飞》里殉情男女坟上突然出现的鸳鸯鸟,它们无不表达着作者对封建家长制下怨偶们的深深同情与祝福。其实,这些诗文的作者何尝又不是一只只神鸟,他们用泣血的文字振聋发聩,努力给世人带来福音。
如今,人类又模仿鸟儿飞行的原理,发明了滑翔伞飞机宇宙飞船等,人类随它们腾云驾雾日行万里,去追寻梦中的诗和远方。然而,为了保护居所,人们却装上精美的防盗窗防盗栏防盗门,把一间间公寓打造得像一只只大鸟笼,然后将自己安全地“囚”在里面;大家宁愿对着可视电话的屏幕不停嘘寒问暖,发出一个个比自己表情还丰富的表情包,却懒得外出和远行。
在这样的世界待久了,就越来越想回归自然,想被阳光清风触摸拥抱,和小花小草或者葱茏的绿树待在一起,听小鸟们喁喁私语,听它们的呢喃像花朵一般次第开放——像海子那样,“称山为兄弟,水为姐妹,树林为情人”,做自然的宠儿。真希望来生也成为一棵树,真正向自然皈依;或者成为一只小鸟,无论花好月圆,无论风霜雨雪,都能从从容容飞翔歌唱,就算有一天累成灰,也决不污染天空和脚下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