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

　　这个季节，花事极盛。

　　大抵看花是清晨较好，如美人初妆，尚带一分慵懒，却又有种睡足之后的清新明媚。兰花则只宜晨赏，那时的香，没烟火气，呼吸间似有岩石水滴的清凉。水仙也是，早上香得飘渺些，越往后越浓郁，反不妙了。

　　也有宜正午的，像山茶、菜花、李花，定要灿烂阳光下，方更显出艳色来。莫奇怪李花纯白为何也说艳，亮丽日光下才更惊人眼目呢，这真是“淡极始知花更艳了”。

　　同样是白色，梨花就不宜在日头下看。因这花没李花那样的活泼野气，虽也结果子，开出花来却自带一种凄婉之态。就好比春闺寂寞的少妇，受不住太过明丽的妆扮。此花宜雨天，又宜月下，一种风情是梨花带雨，一怀愁绪是庭院深深。古人早发觉了，故此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又道是“梨花院落溶溶月”。

　　还有一种宜于落雨时看的花，那是玉兰，尤其白色。细雨之中，简直就是玉杯冰盏，又似雨滴本身凝结成花，晶莹剔透，若再映着灯光，更加如梦似幻，难以名状。

　　但又并非只白色的花才合雨天，杏花极娇艳，却正好给雨水洗尽铅华，添一丝清爽气。“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真好搭配。又此花只宜水边，唯有一江春水，才压得住那一树娇红。想象中若画幅游春图，便当是夹岸青山，浅碧流水迤逦而去，扁舟一叶，驶向杏花深处……

　　樱花宜黄昏，苍茫暮色，那娇柔淡粉根本耐不住如许凄凉，无风自落，怅惘得叫人欲歌欲哭。要再起些风，更是漫天红粉，零落芳尘，如怨如慕。此花如迟暮歌伎，断不宜艳阳，否则反见憔悴，全失韵致；更不宜雨天，那样细小脆弱花瓣，又偏生是那样粉嫩颜色，如何经得摧折？香魂委地，陷于泥淖，徒见风尘腌臜，情何以堪。

　　蔷薇宜静看。花架下悄悄立着，等蜂来，等蝶驻，等轻风将细香送来鼻端，时有时无的一阵甜蜜。

　　桃花宜行看。漫步其间，如入云彩。最好的又是在船上看，乘小舟，逐绿波，于桃花水上看桃花堤岸，想那桃花门户，可有掩映桃花人面？

　　海棠宜卧看。夜阑秉烛，是苏先生起的坏头，叫花与看花人，皆不得睡。春睡未足，花共人倦，何妨相伴高卧，红巾翠袖，枕藉同眠。

　　牡丹宜醉看。金樽美酒，对饮终朝。晴日可，雨亦可；旦则清露晨流，夕则杯中晚照。旦夕之间，流光尽矣。可独看，可众乐；对花弹琴，风来则花舞霓裳；为花写照，云破则花弄月影。坐看行观卧对，凝视或远望，总也不够。提灯负手，良宵解语；马蹄一日，相思经年。守候与路过，一样销魂。唉，唯牡丹可称国士，遂令世有探花；又可配美人，是以贵妃妆髻；复可为逸客，故曾被贬西园；却误作富贵，笑入俗笔庸诗。唯有此花，可令人生，可叫人死。可生者《牡丹亭》，可死者则如裴度。

　　洛邑春明否？今年不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