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季只有后半夜临近黎明那会儿稍稍有一丝凉意,讨人嫌的蝉鸣也静了下去,枕着一身粘腻入睡不久,就听到爷爷奶奶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
模糊中听到爷爷把他的大茶杯子“咕噜咕噜”灌满茶水,不用看也知道,茶叶占满了三分之二的茶杯。奶奶“唰唰”两下套上大雨靴,锄头洋锹扁担一阵作响,随着“吱呀——”的关门声,他们下地去了,趁着毒辣的太阳还没睡醒,满天繁星洒在田坎上,天边刚泛着微微的青色。我翻个身,挪到没有被体温烤热的另一边凉席,听着蚊帐外“嗡嗡嗡”的声音,继续舒舒服服睡着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半睡半醒间就着微微的亮光已经可以看到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五点,镇静了一夜的空气变得微凉,从窗户一丝丝渗进来。爷爷奶奶还没回来。我翻个身,再也睡不着,撩起蚊帐,起床烧早饭。
江南之地的早饭一般是将隔夜饭倒上水煮,俗称“泡饭”,下饭菜不是榨菜豆腐乳就是隔夜的蔬菜。前一天被嫌弃的寡淡的炒青菜,早饭时连汤带菜和在泡饭里,素淡的味道一下变得有滋有味起来。最好吃的还属锅巴泡饭,农村的大灶煮饭总是会在锅底留下一层焦黄的锅巴,饭盛完了独留锅巴在锅底,用灶里的余温炕着,最后变得焦焦脆脆,饭后撇下一块儿慢慢嚼着玩儿,又是一番滋味儿。
太阳已爬过远处最高的那座山,向大地源源不断释放热气。爷爷奶奶带着一身的汗水和露水回来了,两根扁担两头各有两大捆蓬蓬的油菜杆儿,细长的豆荚粒粒饱满。我帮着卸下一担,奶奶用脖子上的毛巾抹一把满头满脸的汗水,来不及休息,又去地里挑第二担,两人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才把今年的油菜籽全部担了回来。
最后一趟,奶奶的扁担上多了一个菜篮,里面装着满满一篮刚采摘的蔬菜瓜果,小青菜、西红柿、南瓜、土豆、豇豆,都生得奇形怪状,大大小小,和城里菜市场那些个个光鲜可爱的蔬菜比起来,实在是土里土气,有些确实还沾着土。一忽儿,一个西瓜被爷爷变了出来,洗一洗放在大水缸里,夜饭后拿出来和冰镇的没有差别。
简单的早饭后,我们合力在院子里铺上旧凉席,把一蓬蓬油菜杆儿分散铺在上面。几日的阳光暴晒后,这些小豆荚将会褪去脆壳儿,露出油亮的小黑籽儿。爷爷奶奶会用竹筛将它们一点一点筛出来,装在大竹筐里担去油坊,换回相应斤两的油票。每次菜油吃完了就拿着油票去油坊打油,打回的油金光闪亮,浓香扑鼻。
一道道乡土农家菜经过菜油的洗礼和奶奶勤劳的双手被端上桌子,就着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声变成记忆里独有的味道,长大后每每回忆起来就像是给身体注入了无形的力量。身体的能量来自于一粥一饭,心里的能量来自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