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不大,十一二平方米。陈设也简单,两个书柜里堆积的一两千册书,书桌,椅子,电脑,台灯。尽管如此,我还是给取了个名字,曰“读耕斋”。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都会给自己的书房取名,以言志、陈情或明愿,且都有来头和讲究。刘禹锡把书房取名“陋室”,表现其安贫乐道,性情高雅;陆游把书斋取名为“老学庵”,寓意为要活到老、学到老;黄宗羲将书房取名为“惜字斋”,以此坚定简洁明快,惜字如金的写作理念……
读耕斋得名,源于一副对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传说出自纪晓岚之手。这副对联,反映了古人的基本价值判断和追求。我的理解:做人就要做对国家有用的人,做对社会有益的人,做对家庭有责的人;人生要做的事很多,但主要有两件——读书和耕田,好好读书终身受用,好好工作不愁吃穿。
在农桑社会,耕读传家被视为持家和传家之本。曾国藩及其家族可谓典范。曾氏家族一直在荷叶塘过着半耕半读的农家生活。曾国藩父亲曾亲自撰写一副对联:“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耕半读,但以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将艰巨付儿曹。”成为曾家持家立业的基本生活理念和文化传承。曾国藩出身耕读世家,在传统文化的浸染中成长起来,又结合自己治学、为官的人生经验,力倡“奉祖宗一炷清香必诚必敬;教子孙两条正路宜耕宜读。”将家族持家之道不断发扬光大,绘就了一幅封建社会残阳夕照中的士大夫治家图景。历史上像曾国藩这样的耕读典范还有很多很多,躬耕南阳的诸葛亮,隐逸田园的陶渊明,开荒种地的苏东坡……
在现代文明的今天,寻觅之中也不难发现耕读痕迹。江苏无锡有耕读河,河上有耕读桥;台湾台北市有耕读园书香茶坊;山东烟台有耕读巷,巷子里的一些普通人家如今还挂着“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的楹联,为现代城市增添了几分古朴意蕴。
耕读,在当代,其实就是工作和学习现代语境的表达。读自然是学习。耕则可广义地诠释为工作,如教师教书育人,医生救死扶伤,军人保家卫国。重提耕读传家,并非要家家户户都挂上 “耕读传家”匾额,而是要落实在行动上,既工作又学习,边工作边学习,培养有品位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
写该文时,恰逢清明时节。翻阅江夏黄氏族规家训,之中不少地方提及“耕读”条规。如:“命以食粮衣御寒,识以博学恭自谦。勤耕方知粒粒苦,苦学能食辛和酸。”又如:“教训子孙,务须牢记,耕读为本,义礼为先。”品味族中前贤意境高远的训语禁戒,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在这祭祀先祖的日子,自然也想到我那去世已21年的父亲。在我心目中,父亲就是贫瘠大山中、艰辛岁月里勤耕勤读典范。白天,父亲和乡亲们一样扛着锄头,拼命干活挣工分;夜晚,总要点亮煤油灯,挂上老花镜,取出那些旧书本,之乎者也好一阵子,宛如宿儒。在我的很多文字中之所以多次提及父亲夜读的情景,是因为老屋里的煤油灯、琴桌、挂着老花镜的父亲,常在眼前浮现,记忆永恒。印象中,父亲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打牌,读书可以说是他唯一嗜好。父亲不仅自己读书,还常常教育我们兄弟姐妹要好好学习。
回过头看,我这大半生,其实也就只在做两件事而已,一是读,即读书学习;二是耕,即工作劳动。小时候,读书放学回家,总要帮家里干些家务活。十一二岁时,到山沟里背石灰挣工分,到大山里割粽叶卖挣学费。读初中了,开荒种茶,勤工俭学。上了师范,在啃书本的同时,也参加校园劳动。工作期间,先做教师,后做公务员,刊授、自考、函授……既长知识,也拿文凭。如今,虽岁在人间五十秋,也还喜欢逛书店,喜欢独自一人沏茶一杯徜徉读耕斋,或阅读之,或疾书之,或静思之。马年春节,将读耕斋里的胡思乱想文字结集出版,名曰《读耕斋随笔》,献给所有爱我和我爱的人,献给我的五十岁生日,不亦快哉!
哲学家冯友兰说:“一个家庭若能耕读传家,那是值得自豪的。”我这人生性笨拙,唯有读耕不辍,方能有所长进。有生之年,当继续践行“读与耕”辩证法,也希望儿孙们以读耕为本,忠厚做人。
不求子孙出翰林,但愿代代有秀才。大致能代表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