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华春
在沫若故居,打量一位老人
眼前这位老人是个犟人,两百多年也不移动一步。他站立的地方,以前叫沙湾场,后来改为沫水街,现在变成了文豪路,但他就是不肯换掉清朝的衣裳。
老人是个孝子。他的祖先是从福建宁化讨口过来的,他就把祖先的训言建在门上:进来的门宽宽的,出去的门窄窄的。
老人是个挑夫。他把一根扁担扛在肩上,风里来,雨里去,一头挑着小家,一头挑着大家,一刻也不休息。
老人还是个鲁班。他一生造了许多船,又请来了一个叫沈焕章先生的艄公,在绥山山馆的海洋里教子女驾船,然后将子女送到大渡河里,让他们扬帆起航。
老人有三只眼睛。老人本来只有两只,因为常年遥望东方,就越来越模糊了,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仍然望啊望,最后终于感动了老天爷。老天爷就给了他一只慧眼,让他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八儿……
故居内,有一棵银杏
郭沫若故居内,有一棵银杏,如刚发射的火箭,箭体上脱落的碎片,将后花园铺成了金殿。
这棵银杏啊,说来有点历史了。他同海棠一起举过义旗,同柳树一起闹过残冬,同白杨一起抗过风暴,同泰山一起迎过日出。
也同百花一起描绘过大江南北,同麦浪一起奔腾于黄河上下,同柿树一起托举过一个个太阳。
有着大渡河一样澎湃的激情,也有着蓝花楹一样蓝色的忧郁。
然而,作为一棵树,他总是将一缕缕盘根,埋藏于地下;将挺拔的形象,定格于绥山之巅。
一把把铁扇,是手中的狼毫。多少年来,总是不停地挥舞。
从浅绿舞到了深绿,又从深绿舞到了金黄。
而今,菊花谢了,后花园空了,银杏也写累了,刚一松手,一片片叶子,仿佛当年顽皮的八儿,从树上落下
……
在沙湾,不说天上的街市
在沙湾,不说天上的街市。
这里没有无数的明星。这里只有一颗天上走丢了的星星,硕大,浑圆,让沫若戏剧小镇长年闪光。因为仅此一颗,所以嫦娥常来打卡。
这里也没有浅浅的天河。这里只有一条大渡河,将沙湾劈成了两半。河水是个强盗,常常将大佛脚下的贡品洗劫一空;然而在美女峰面前,却变成了殷勤的侍女,天天为她洗头。牛郎织女只需穿过一道彩虹,就可以天天相会。
这里也没有天上的珍奇。这里只有福禄龙洞里跳出来的泉水鱼,灵惠泉的月桂上飘出来的豆腐干,绥山修行了千年的何首乌……沫水女神云游到此,就落户在了沙湾。
这里也没有天庭的仙乐。这里只有几个戏剧陈列馆,馆里陈列一些物品,是个老道,会施定身术。在梨花亭上表演的节目,都是从人民心尖上长出来的雪芽。听普贤菩萨讲,玉帝悄悄来偷看了一次,回去就骂了他教坊里的仙人们一千年。
我见过这样一片芦苇
在大渡河中央,我见过这样一片芦苇:
一片被春天无视,被群蜂孤立的芦苇;
一片被夏天淹没,被洪水蹂躏的芦苇;
一片刚刚抖落身上的尘土,心儿尚在颤抖的芦苇。
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站立起来;
与水共舞,生生不息;
一片,从诗经里走来,多少年来始终紧咬着脚下土地的芦苇。
一片仙气飘飘的芦苇。
玉扇一摇,白鹭就能开启一个崭新的季节。
在大渡河,遇见藏宝室
桃花尚未涨水。在大渡河,遇见藏宝室。
河床上,重重叠叠,直达天际;碧水里,影影绰绰,如繁星闪烁。
眼睛一醉再醉。
这些宝石,恐是女娲补天的遗石吧?有的洁白如玉,有的青色如峰,有的残阳如血……
这些宝石,恐是古今大师的杰作吧?有王维的山水,有吴道子的鸟兽,有郑板桥的竹石……
这些宝石,恐是茫茫宇宙的偈语吧?有的写满了海底的岁月,有的铭刻着生命的爆发,有的暗透着三五个天机……
寻宝的人,蚂蚁一样多。
他们的鹰眼,放射出一道道激光。
只是啊,这些宝藏太多太沉,一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在彩虹桥上观水
亮灯的时候,一条彩虹横跨在大渡河的两岸。跨入彩虹,就远离了炎热的世界。
一只只野兽从果洛山奔来,一头撞在桥墩上,撞出了一圈圈微凉。
撞击的声音,打湿了两岸的灯火。
撞击的瞬间,一粒粒沙从幽暗的河里涌起,闪烁着一点点微光,又沉入了幽暗的河里。
在一点点微光中,我看到了雪域的雄鹰,看到了石达开的影子,看到了我的父老乡亲;
看到了奔流到海的水又从雪峰上奔来,穿过了我的身体;
看到了一条河的前世与今生,看到了一只只绵羊和狮子在体内蠢蠢欲动……
月亮将一块块镜片打成了水漂的时候,这些沙,就不见了。
只有峨眉山耸立在月亮之上,独享清凉。
在大渡河沙岸
在大渡河沙岸,我们都应谦卑一些。
这些小小的银粒,哪一粒不是来自大海,铭刻着沧海与桑田?
哪一粒不是经过了大江大浪,头顶着风霜与雨雪?哪一粒不是一颗燃烧的灵魂,一座巍峨的丰碑?
哪一粒不是血脉相连的父老乡亲,我们未来的宿影?
此刻,他们静静地聚在这里,一手牵着碧水,一手牵着绿岸,眨着星星一样的眼睛。
走在这片沙岸上,最好脱掉鞋子,洗净双手,掏出一颗虔诚的心。
轻些,再轻些,不要踩痛,他们的心跳。
在范店一线天
看到这样相碰的两岩,想像闪电般的刀法雷霆般的力道,如果我是镇守荆州的关公,将立即封刀挂印,就此隐居,即使刘皇叔千顾茅庐,也决不出山。
看到阳光捣鼓了一整天,才有一米进入谷底,如果我是谷中的一尾鱼,一定立即将它驱逐,决不让我的同伴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看到这些在谷中拥挤了一万年,披着一万丈白发的泉水,如果我是这一带的土地公公,将立即申请把谷底加宽;否则,回家卖红薯算了。
如果,如果不是处于发育期的小姑娘,我就不会老是躲在峨眉姐姐的身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