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静染
工匠们很快把木箱抬了过来,那是个齐胸高的大木箱。九指把铜锁打开,人的半截身子便翻进了箱子里,一会儿后,九指气喘吁吁地搬出一个外形奇特的东西来,工匠们纷纷围着这个铁家伙,又望望那个神秘的大木箱,想看看他有多少五花八门的名堂。
这时,就听见九指发令:“叫篾匠来,把它接在篾绳上,把落底的银锭锉勾起来!”
篾绳是用楠竹做的,先是把楠竹用专门的弯刀划成片,再用尖刀把竹片划成麻,然后把竹麻裹成一股,一根篾绳由三股麻绳像编小姑娘的辫子一样编起来。这种结实耐用的篾绳是井下的重要工具,篾匠从凿井之日开始一直到落成,再到这口井被最后吸干、废弃,篾匠自始至终都要陪伴到底,他们必须随时随地守在井边。
此时大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篾匠死哪里去了?”九指气急败坏。
人们在山坡上找遍了也没有找到篾匠,快到下中午的时候,失踪的篾匠才回到了井上。九指上去就是一耳光,重重的一声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接着便听见九指大骂:“还晓得从阎王那里回来?”
“……师傅,昨天小儿半夜发病,急得到处找人……”篾匠哭丧着脸。
“滚,就你儿金贵,老子告诉你,你全家的性命都当不了这口井!”九指指着他的鼻子骂。
篾匠赶紧蒙着脸躲在了一边,他的嘴角溢出了血,牙齿里全是血丝。
“求求师傅,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篾匠不停告饶。
“少废话,这月扣你两斗米!”
篾匠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喉咙哽了好几下,这才从嘴里吐出一泡血痰。
那些天,王贵一直觉得心里闷得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其实,自从咸草坡上的盐井开凿以来,他就没有放心过一天,但怀荣三的固执又让他插不上手。王贵一直以为,像这样深的一口井,找不到个信得过的人是绝对不能开凿的。依他的经验,井不仅要看地气,也要讲人事,地有衰旺,人有否泰,把千米大井交给一个不明底细的人绝对是危险的,差在毫厘失之千里这句话用在凿井上一点也不为过。但四年过来,井已经确凿到了如此深的地方,王贵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谨慎,说不一定怀荣三确实是找了个像赵旺一样的好匠人呢。
那几天,天上下着连绵的小雨,王贵在屋子里闷闷不乐,吸几口烟就停下来,他突然想起了怀荣三来。自从大骂了怀荣三后,好久都没有听到他的音讯了,难道这个倔强的怀荣三真的生气了?王贵突然想去怀家大院看看,他知道,怀荣三是不会真正恨他的,他只是不服气而已,再聪明的人也难免糊涂。
他还得去看看。果然,王贵一到怀家大院,怀荣三好像早就知道他要去一样,又叫下人摆上好酒好菜,准备与王贵喝上几口。这两个人也怪,都不提井的事了,只是摆些老话,叨些家常。
“东家呀,您还记得道光年间的事吗?”
“哦,咋个就像讲三国那样远了呢……”
两个人都平和谦逊了很多,不觉间就喝了一壶,话也说了不少。王贵又叭了两口烟,灰色的烟雾在他们中间弥漫。
“您快到耳顺之年了吧?”怀荣三问。
“我从不记生辰,又看不到时间,一个瞎子记那些有何用?”
“等新井开出来,我给您热热闹闹做个大寿。”怀荣三又说。
“都在忙打井,谁有闲心去做寿。”
“井已快了,凿成之日也就是您的大寿之日,这两件事一起办。”
“唉,做一次寿,人就老一次,没啥意思。”
“这次可不一样,我们要欢欢喜喜大办一下。”
“但井和人都一样,各自有命啊!”
“您就是咱们桥镇的盐巴老爷,好多井眼都是您看准的,谁不佩服您呢?”
“这话好听,但我是不是喝多了,怎么就老是惦记着那个赵旺?他才是我心头的盐巴老爷啊!”
“您呀您,如果一直找不到赵旺,这井上还不就是块野狗撒尿的荒地?”
回去的路上,王贵想起了怀荣三的话,如果一直找不到赵旺,这井还不就是一块荒地吗?可能真是我王贵错了!又走了一段路,小风一吹,王贵的酒有些醒了,他又想起了赵旺,哎,为什么老是想起他呢?王贵在心底暗暗骂道,狗日的赵旺,你是没有这个命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