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其

　　1944年新春刚过，应盐商朋友邀请，画家徐悲鸿悄悄来到五通桥，居住在朋友建于竹根滩明德巷街的一个小四合院里。

　　一天清晨，徐悲鸿穿着一身青布长衫，戴一顶灰色毡帽，就像一个很普通的邻居，沿着门口挺直高大的桢楠林（现在的地名叫“楠木林”），向着麻柳碥慢慢行去。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熟悉小西湖的风景地貌，乡土人情，一直到了新开河边（现在的涌斯江），徐悲鸿四处张望一番，方才身心舒展地回到明德巷。

　　楠木林画意兴

　　兴致勃勃的徐悲鸿喝了两口热茶，想起学生白云希望给他画一幅山水画的要求。来到五通桥忙于应付，已经两天没有动笔了，手里痒痒的他走进主人的书房，两墙的书架中间有一个大大的画案，案上笔、墨、颜料齐备，案下各类宣纸整齐地码着，主人应该也是个经常舞文弄墨的文雅人士。伸手拿了一张比较大的宣纸铺到画案上，画什么呢？就画刚才看见的楠木林吧！徐悲鸿听人说，这片楠木林可是供应着王爷庙、三元宫至大河坝附近停靠着的一大批航运木船维修、建造的，对当地经济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桢楠木结实，耐水泡，是修建木船的不二材料。五通桥的先民不知道是先知先觉还是真正会选材：保护航道有黄葛树，修建木船有桢楠木。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徐悲鸿感叹：这样功德无量的树木，值得动手画啊！

　　徐悲鸿山水画对树的描绘颇为讲究用笔，大多采用湿笔，墨色有干湿浓淡的变化，温润浑融。他曾在给陈子奋的信中说道：“写树以淡墨先效树身，再乘湿施钩勒，则树必奇古。”作于五通桥的这幅画，与徐悲鸿其他山水画一样，融合了较强的西画特征，画中前景两棵树占据了整个画幅，突出楠木顶天立地的正直形象和精神气概，特别吸人眼球。画前是气势十足的参天楠木，远处仅江水一线，对岸蜿蜒巍巍的青龙山岭，被低低的压在画底，却又显得景象开阔，雄厚浑然而具备江南绿水青山的清秀妩媚。近处地貌的平整，显示出竹根滩是由东西两河道淤积而成的洲坝滩岛。此画用笔轻快、松秀，保留了传统笔法的提按顿挫的节奏感、韵律感，最大限度发挥了国画用纸和用水的特点，注重烘染气氛，营造迷蒙清幽的小西湖气息，充满浓郁的川南盐镇生活氛围。

　　山水须辨地域

　　画完，徐悲鸿题上款识：古木森森欲蔽天，平芜尽处起炊烟。不堪想象春归梦，沦落西湖又一年。白云弟属写，悲鸿，甲申暮春。钤印：东海王孙。一幅完美的“小西湖楠木林”诞生在五通桥竹根滩。“小西湖”的蓊郁之美，和杭州西湖的潋滟之美，完全是两种气象，这幅画带有西南蜀地湿润宁静的特色，正是徐悲鸿“山水须辨地域”这一创作主张的生动说明。

　　这幅画曾经看见过两个命名：《西湖炊烟》与《古柏长春》，在书画界或多或少引发过争议。对于画中“西湖”指五通桥小西湖，人们都认可了。因为画的肯定不是名满天下的杭州西湖，或是徐悲鸿故乡宜兴城外的西湖，毕竟创作时间上不吻合。五通桥清代以来素有“小西湖”之称，此画徐悲鸿自题诗所言“沦落西湖又一年”，更加说明其创作背景，以及创作地点并非在杭州，是他多次来到的五通桥。而“炊烟”的命名，也体现了五通桥不管是市井炊烟，还是井灶熬盐巴的烟火，都极具地方特色。题诗“古木森森”，应该不是指“锦官城外柏森森”的柏树，因为柏树有一股扭劲，绝对不是笔直伸展，不可能是徐悲鸿画里的这个画法。如果这幅画定名为《小西湖楠木林》，那就非常完美了。

　　小西湖足迹说

　　徐悲鸿此次五通桥之行，其实是“闻风而动”。有消息说，有人带着他魂牵梦萦的名画《八十七神仙卷》来五通桥，想要卖给这里富甲西南的盐商。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徐悲鸿当即决定连夜赶来。他画小西湖楠木林的时间其实是初春，为什么题款要写“暮春”，这其实是他当时焦虑心情的体现，暮气沉沉啊！

　　1942年5月，徐悲鸿就任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一天，徐悲鸿为躲避敌机匆忙跑进防空洞，当他返回住地时，却发现门锁被人撬开，那幅《八十七神仙卷》与自己创作的三十幅精品力作不翼而飞。

　　这次的五通桥之行，他没有打听到《八十七神仙卷》的任何下落，落寞地回到重庆。1944年夏天，在学生和朋友们的帮助下，徐悲鸿出价20万元，再加上自己的10幅画，作为交换条件，他朝思暮想的《八十七神仙卷》回到了自己手中。当年的“悲鸿生命”印章，以及精心装裱时留下的题跋，都被人破坏，庆幸的是画作毫发无损。

　　如果没有这一番寻觅画作的遭遇，或许就没有画家与小西湖楠木林的创作美谈。冥冥之中，五通桥的人文之美，总会牵动历史的神经，有意或者无意被记录下来。

　　（本文图片均为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