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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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山老茶馆
朱仲祥

  ■朱仲祥

  常言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在生活中的地位由此可知。更何况我们生活的城市临近茶马古道,加上川西民俗文化的影响,茶饮习俗可谓源远流长,成为我们品味生活的一种方式。茶馆因此应运而生,在乐山大行其道,几乎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

  过去的乐山茶馆,一般跻身在城镇街边,一两个铺面的开间,一进深的堂口。当街垒上两孔灶台,摆上一溜铜质或铁皮的茶壶,用旺旺的炭火烧着,茶壶不时发出嘶嘶的响声,随之蒸腾出一股股水汽。灶台后面清净的地方,才是茶客们落座的场地,也就是十来张小茶桌,配套几十把竹椅子,简洁实用,没有粉饰。也有场地合适的,将茶桌摆在了室外的水池边树荫下,形成环境清幽的茶园。茶馆门口照例挑一面茶旗,招揽着来往的顾客。

  近年来,随着城市楼房的日益拔高,乐山城市和乡镇出现了不少茶楼,大有取而代之之势。茶馆与茶楼,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拉开了很大的距离。首先是场地上,不再是局促街边的某个铺面,而是堂而皇之的登楼入室,进入大都市的摩登高楼,气度不凡地俯瞰着芸芸众生。动辄几百上千平方米的场地,不再是可以自由交流融合乡情的开放空间,而是被隔成彼此封闭的一间间“雅室”。其次是风格由古朴变得优雅,如同乡村少女蜕变成了豪门贵妇,用的是现代装饰材料和摆设,把喝茶空间打扮得珠光宝气熠熠生辉。茶旗也换成了霓虹灯箱招牌,在夜幕下闪闪烁烁。

  我还是固执地喜欢泡老茶馆,喜欢那里古朴而随和的环境,喜欢观赏茶壶咕噜作响的沸腾水声,喜欢水开时嘶嘶冒出的乳白水汽,喜欢清爽舒适嘎吱作响的竹椅;也喜欢川西茶馆茶碗、茶盖、茶托的三件套茶具,喜欢三江之滨出产的春茶和夏茶,香浓色正,经久耐泡,一杯茶从上午喝到下午,依然不减其香。甚至喜欢客来客往的市井气息,几个客人进门时,吆喝一声:“老板,来几杯‘三花’(一种茉莉花茶)。”老板应声答道:“好呢。客官请坐,马上就来!”待几位客人落座,飘着茉莉花香的茶杯就摆在了茶桌上。客人走时,老板不忘说一声:“客官慢走,下次再来。”一来一往,一呼一应,浓浓的人情味市井风。

  没有朋友相约时,我便带上一本正在读的书,慢慢悠悠踱进小巷深处的茶馆,找一个清静角落坐下,惯熟的茶二哥眨眼功夫给你摆上盖碗茶具,茶碗里是已经放好了的三花茶或素茶,随之一脉灼热的细流自天而降,待茶水欲满时戛然而止,再将茶盖轻轻盖上,一套沏茶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你眼花缭乱。片刻之后,端起茶碗,揭开茶盖凑近嘴边,轻轻吹去飘在水面的茶叶碎片和泡沫,观赏一下琥珀似的淡绿色茶汤。然后小心放下,翻开带来的书,独自享受阅读的快乐。从书中洞悉事理,在茶中禅悟人生,看得入迷时物我皆忘,不知今夕何夕。一本书一杯茶一个人,极简而纯粹,宁静而致远,一上午或下午的慢时光,就在茶香与书香的交融中度过。客人们看见有人在专心致志地读书,交谈的声音也会降低许多。

  一般住户相对集中的老街区,也是茶铺子相对集中的地方,老街坊老邻居常来茶馆消磨时光,把泡茶馆当做了消磨时光的一种方式。一些上了年纪的铁杆茶客,每天不来坐上半天,心里就会空落落的不踏实。每个茶铺子都有相对固定的客源,也就是这些忠实的铁杆茶客,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相聚在茶馆,又在几乎同一时间离去,没有谁牵头通知时间地点,一切都靠茶友之间多年形成的默契。如果发现有谁几天没来茶馆露面,茶客们也会相互打听他是否生病了。如果得知没有生病,而是外出旅游了,大家心里便会松一口气。

  原来的老茶馆附近,还会衍生出一些相关的行道。比如会出现一两个剃头摊子,为茶客们提供理发服务。一张椅子,一面镜子,需要理发的茶客往上一座,边喝茶边理发,两边都不耽误。还有一些掏耳朵的师傅游走于茶桌之间,听见有人招呼便跑过去,开始施展他娴熟的掏耳功夫。只见他从盒子里拿出耳挖和棉签,专心致志地对付着耳朵里的耳垢,茶客半闭着眼睛,脸上露出很享受的样子。也有一些算卦先生走进茶馆,泡上一杯茶静等顾客上钩,有人生活中遇到过不去的坎,就会前来求神问卜算上一算,信与不信,准予不准,另当别论。如果运气好,还会欣赏到说书的表演,一般是茶馆老板为感谢茶客临时请来助兴捧场的,两三天一周后,说书人又转移到其他茶铺去了。

  乡场上的茶馆,开门稍迟一些。而城里的老茶馆,一般都在上午九点左右甚至更早。老板不慌不忙用过早点,然后一块一块卸下铺板,面向街道亮出茶馆的空间。接着开始烧水备茶,检视茶壶茶碗,摆放整齐桌椅。待这些事做妥帖时,一批喝早茶的也陆续到来,茶馆里又开始了新的一天。这样日复一日的茶香时光,一般要在晚上九点左右甚至更晚才会结束。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老板或老板娘还要打扫洗涤,把一张张茶桌擦干净,把竹椅收拢来码整齐,将青花的茶碗、茶盖、茶托放进橱柜,清空茶壶里的剩水,关好炉火,扫净地面,这才算一天的工作结束。不过,一般茶馆老板做这些动作都很麻利,一样接着一样没有停顿,看似复杂的工序很快就做完了。我尤其惊讶于老板(有时也请了店小二)收捡茶具的手上功夫,只见客人走时摆放得乱七八糟的茶碗、茶盖、茶托,被老板一一收拢重叠在一起,几十个茶碗、茶盖、茶托,叠成高高的一摞,被老板稳稳托举在手中,轻盈穿过茶桌走到洗涤池,再稳稳地放下。那难度和精彩度,如同杂耍一般,绝非一日之功可以办到。

  开茶馆的老板,往往精通人情世故,有的还熟悉本土方志。我常去的那家茶馆老板就是如此,自称是“卧龙岗上散淡之人”,不仅常和我研讨关于茶的话题,说起古城的历史掌故来也是滔滔不绝。他告诉我一段乐山往事:抗战时的1938年,江汉平原的武汉大学曾流亡到城里的文庙办学。但临时的校区很简陋,没有宽敞的教室和图书馆提供给学子们自习,附近的茶馆就成了他们的第二教室。放学后需要复习预习整理笔记,他们一般都三五成群地散落到附近的茶馆里来完成。有时大名鼎鼎的教授们也会来泡茶馆,和学生一起展开交流。该大学在此办学八年间,竟从文庙走出了多位院士,他们此后在科研、军事、教育等方面功勋卓著,成为了建设新中国的栋梁之才。如此辉煌的办学成就,这些小茶馆功不可没。

  我看过老舍的话剧《茶馆》,深刻领悟到小茶馆大社会的道理。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有泡茶馆的类似经历,都有泡茶馆的人生记忆。人来人又去,茶热茶又凉,人生如舞台,登台又落幕。正如一副茶联所说:山好水美开门一笑无烦恼,来匆去忙饮茶几杯各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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