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雪儿
雨停了，他们相约去看李芒，听说她养的鸡死了许多。在曲别拉根帮助下，他们直接过了看似不可能过的河。路很陡，两边还是包谷林。陡坡，土薄，包谷长得也不好。滑坡和泥石流冲毁了许多。他们看着都心疼，何况那些播种人。金雨生说他和李克这几天都在琢磨这事，能不能请省市农田水利局，给予援助，改造这些梯田。
林修说：“我只是觉得生长在这儿的人挺不容易，山高坡陡，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呢。有你们真好。”
金雨生和李克相视一笑，这种互相肯定互相促进的感觉真好。金雨生说：“我们跑吧，看看谁先到李芒家。”
“好啊，你们当过兵，我也参加过马拉松。”林修说，可他跑的时候，左手手臂甩起来，觉得胸痛，他用右手托着左手含胸而跑，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情绪，他忍着没声响。金雨生第一个跑到李芒家门口，李克第二，回头看林修的跑路姿式，哈哈笑起来。金雨生说：“修哥，你这个动作像个娘炮。”
林修笑说：“为了降低海拔。”
三个人笑得更开心。
等他们笑完，发现有个女声哈哈哈还在笑。李芒背着一个空背篓站在他们身后，上宽下窄的背篓，差不多和女人一般高了。李克想起和林修看见过的那个背柴的小个子女人，惊呀地说：“你就是李芒啊。”
李芒收了笑，大方说：“我这款式的，还有人冒充吗?”
大家笑，林修发现笑也牵得胸痛，他的眉毛拧起来。李芒指着林修说：“他这款式的，别人也冒充不了。”
林修暗想李芒遇那么多的事，该是愁容满面的，没想到笑得这样没心没肺。
“对不起啊，让你等了很久。”林修说。
“我又没等你们。再说看与不看，能改变什么。”李芒说。
“我们就是想了解了解你家的情况，看能不能帮你。”金雨生说。
“帮我？走啊，帮我掰包谷去。”李芒不管他们同不同意，自个儿就往前走。
三个人互相看看，在后面跟着。到了地里，三个人开始掰包谷。林修没有说话，李芒看一眼他，他认真地对付包谷，掰一个皱一下眉，他用一只手掰，怎么看都别扭。
李芒说：“北京来的，你别弄了。”
林修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抬左手擦汗时，眉毛又皱起来，索性坐在地边。
李芒叹息一声，不知是对林修的不满还是对自己不满。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听到蝉的叫声和包谷的断裂声。
李克给金雨生递眼色，包谷地大着呢，总不能一直这样掰下去吧。他们还要回马边城。金雨生却没看李克，他像一个娴熟的农人，有一种收获时的满足感。
林修休息了一阵，疼痛感不那么明显了，他又去掰包谷。
李芒说：“别，别，别。你们还是走吧。你们大老远的来，只是帮我们做活路，那是宝剑用来砍柴了。”
大家笑，李芒的脸也舒展开来。说她小时候，她妈找人算命，说她命好。她妈每天拜菩萨，想保着她命好。命好？长到12岁就不长了。考上高中，却没钱读了。嫁了人，变得越来越糟了。
“菩萨不负责任。”金雨生说。
“对，我把我妈的菩萨变成了灰。”
金雨生伸了下舌头。
“可我妈又请回一尊菩萨，告诉我说小时候算的好命是我弟弟的。我受多少苦，我弟弟就会得到多少福泽。我弟弟说我妈迷信。我也说我妈迷信，但是我就奇怪，老天也许真的开着一只眼，看得清我们的前世今生，我上辈子或许就是只野兽，这世为人，就是来受惩罚的。”
“你这也是迷信。”金雨生说。
李芒对林修说：“北京来的，你也认为是迷信吗？”
金雨生和李克的眼光也落在林修身上，发现他脸色不发，才想起林修好一阵没说话了。金雨生问林修是不是感冒了。林修摇头，让李芒继续说。
“读过一点书，心里有个小梦想，想出去见见山外的世界。可我这款式走那儿都不受待见。结婚嫁个山里人，接着生孩子，梦想就丢了，谁知老公那个倒霉蛋撞倒鬼了，刚刚好一点又骑摩托车撞了人，要赔偿别人十万。十万！我哪里拿去，我给那人说，要房子吗，拆了去，要人吗，我去。可人家嫌我房子烂朽朽的，人丑兮兮的，咋办？你们说咋办？”
“北京来的，你怎么安慰我？”李芒带着一种挑衅问。
“我没想好。”林修老实回答。
李芒反倒笑了，说：“你想好了告诉我。”
“对了，因为你还能笑，所以我想一切会好起来。”林修说。
“我也这样想，一切会好起来。所以去年政府帮助建了鸡场，邻里不要，我要了两个。出栏一批，看着还有点赚头，本钱加借钱投了两千只小鸡。谁知又遇鬼了。鸡一天一天死，什么药不管用。这借的钱利息高，一天滚一天，苦难看不到头了。”
“可你见到我们的时候笑得那么响。”林修说。
“死猪不怕开水烫吧。想过自杀，可我女儿的苦难不是比我更多吗，不行。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遇多少事，人都像弹簧，经整得很。”李芒说。
矮小的李芒，蕴藏的忍劲儿，让三个年轻人佩服。
离开李芒家，奇怪的是李芒的苦难虽然深重，但是他们心里的包袱却不重，他们在心里都坚信，李芒一定有能力让那个家庭重新活泛过来。甚至李芒乐观的笑声，给他们心里也注入生机，他们一定要做点什么，让雪鹤村的所有村民过上一种生活，像北京像成都像乐山的亲人朋友过的那种生活。
美好这个词，在这个雨后的黄昏，像天边的云霞显得如此的阔大，令人神往。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