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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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落叶认识树
施崇伟

  ■施崇伟

  第一次离家,恋恋不舍。回头望向屋前的黄葛树,望到了倚在木门上的母亲。她用手抹着眼睛,是风把沙子吹进了眼?还是她失信自己:“你尽管走,好好读书,我才不会哭呢。”我止住了脚步。但那条与路并行的小河一直在流,很缓慢地流。秋水,不像夏天那么急了。

  母亲扭过头,我没有看到她的脸。我看到一张张黄叶从枝杈间脱离而出,浮在空中,打着旋儿,有的飞向母亲,有的飞到我的面前。

  提着木箱的父亲唤了我一声:快走,别误了班车。我跟上父亲的脚步,黄葛树的落叶在我身后追,像是留恋,像是送别。

  县城的车站到学校,有一条马路。拖拉机从我身边路过时,泥潭的污水溅在木箱上。我怕污泥浸进了木箱,箱子里装有母亲连夜做的布鞋、褂子,录取通知书里夹着卖了猪仔换回的学费。校门口,一湾池塘。我小小心心地擦洗木箱上的污泥。抬头时,我望到对岸有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那葳蕤的模样,像极了我家门前的黄葛树。但它不是黄葛树。这是秋天,黄葛树正在枯黄。我从家里出发时,正黄叶纷飞。

  我进中学后的同桌,海婴。他家就住在那棵老树下。他说,他家门前的大树就是黄葛树!我瞥了他一眼,在心里说:“城里人,不识树!”

  新同学都是城里孩子。他们有漂亮的书包,有皮鞋穿,有个女孩还骑自行车来上学。我是班上唯一的乡下人。吃学校食堂,啃难以下咽的苞谷粑;上课不敢发言,下课了也怕和同学说话。形单影只在校园的角落,看他们奔跑,听他们欢笑。

  只有海婴偶尔和我说话。他还邀请我星期天上他家吃饭,他妈做红烧肥肠,要给我打牙祭。我还从没去城里人的家,有些怯。怯的是我这身土里土气的布衣、布鞋,会被不屑。

  海婴待我,像我对油水的渴望一样,很真实。我答应去他家。桌上一大盆油亮的肥肠,冒着腾腾热气。围坐的,除我和海婴,还有不停给我夹菜的叔叔、阿姨。海婴爸是个诗人,书房桌上堆满了《星星》《诗刊》。海婴妈是城郊的农民,墙角整齐放着锄头、箩筐、扁担。家里的桌椅家俱也很陈旧,看来,他们家的日子比我家好不到哪里。吃完饭,海婴妈扛着锄头出工了。望着她的背影,打着补丁的布衣干干净净,双腿快捷迈动,两条黑辫一晃一晃,极像我母亲。

  我和海婴来到树下。他在背英语,我望着树发神。望着那枝、那杆、那叶,那叶脉的纹理,我像在家乡的春天。小河开始涨水时,我家门前的黄葛树也是这样苍翠、劲拔。我问海婴,这是什么树?他肯定地回答:黄葛树!这次我和他争辩了:“我家门前的黄葛树,已经在落叶了。这树,还有嫩芽,怎么可能是……”

  海婴爸合上了手里的诗集,告诉我:它真的是黄葛树。黄葛树很奇特,它有记忆,你移栽的时候是什么季节,它以后就会在什么季节掉叶子。原来,不识树的,是我!

  我醒悟了:每棵树有一套“生长法则”。按自己的生命节律,去绿、去黄,去发芽,去凋零,何须比较、模仿、追赶,各自活出自己的春夏秋冬,欢喜、自在和健康。

  我摘下一片嫩绿的黄葛叶,夹进书里。一边念书,一边嗅着那幽幽叶香。我听见海婴在对我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笑了!”我知道,我真的在笑。因为,我认识了这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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