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硕
相对于固定的学生宿舍而言,武汉大学教师们的住处则更分散、更不稳定。一般说来,武大迁乐前期,教师们的收入尚可,租住的地方很多位于城内较好的地段,房屋也较好;后来日机轰炸乐山,城中破坏甚大,物价飞涨而工资未涨,于是很多教师搬到城边或城外居住,住宿条件不如先前。
杨端六、周鲠生、刘秉麟等教授最初来到嘉定时,合租城中心鼓楼街的一座院落,房间较多且宽敞。“八一九”大轰炸,该院子和三家的全部财物顿成灰烬,三家人都只好重找房屋。杨家先搬到通江敖坝乡一处农舍暂居,后来又在城北郊岷江边一个叫“石乌龟”的地方买下一处农舍。1942年,杨家又搬入陕西街尽头49号的一栋中式二层楼房“让庐”,仍是三家合住。苏雪林教授住一楼东侧和二楼二、三间;杨端六家住西侧和堂屋;楼上住韦从序教授一家。苏雪林《浮生九四:雪林回忆录》讲到,她曾在让庐不远的小丘上开荒种菜,但小丘下的贫户和隔壁的军人总是来偷菜,弄得她不敢再多种。杨端六的女儿杨静远每天在这里写日记,后来结集为《让庐日记》出版,为民国乐山城留下了宝贵的文献资料。日记中写到,有时候她晚上练歌回家,一路在陕西街高歌,到家就被父母批评。一是认为她搅扰了居民清静,二是怕唱进步歌曲而受到政治迫害,因为当时驻军三二补训处政治部就位于陕西街不远的金花巷内。
这“三二补”政治部的主任是一位叫刘琦生的少将,他曾与朱光潜教授同住嘉乐门外半边街的一幢大院。齐邦媛曾回忆,有一次,几位学生前去拜访朱先生,看院子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走上去飒飒地响,一学生就要拿扫帚去打扫。朱先生赶忙阻止说:“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这个记忆,比读许多秋天境界的诗更为生动、深刻。”愿意同朱先生同享一院落叶的刘少将,大概也不是俗人吧。朱光潜非常喜爱市郊这清静而不失野趣的环境,时常感受到陶渊明式的隐居情调,因此展开了对陶渊明的系统研究。他的书房兼会客室墙上贴了章醒目的纸条“晚八点后为自修时间”,静静的夜中,他独自在这里细品陶渊明。因为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体验和性情经验,他的陶渊明研究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和人生启迪,是他在作家研究方面的最高成就。
著名文学家、教育家叶圣陶当时在文学院任教,先在较场坝借住商务印书馆的房屋。大轰炸后在城外张公桥学地头改建了三间房子,住在旁边的还有刘永济教授,钱歌川教授一家,程千帆、沈祖棻夫妇。这里的条件自然不如城中,但叶圣陶却甘之如饴。这所房子朝东,前面有长约丈许的一块空地,四周以竹篱围之。竹篱外是菜圃,菜圃外是竹公溪。屋后有小山,上有杂树、藤蔓,自书房外窥,石壁上绿色浓淡相间。叶圣陶乐观地说:“粗陶碗,毛竹筷子,一样可以吃饭;土布衣衫穿在身上,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三间面对田野的矮屋,比以前多了好些阳光和清新空气。”经常有学生步行三里多来叶圣陶的野屋,与叶圣陶夫妇闲谈,或作诗文,或评世态,或引喉而歌。学地头离城已有几里地,还有教师住得更远,像中文系的徐哲东就住离学地头还有十五里的王石碑,需要走路上课,幸而徐先生是练过武功的人,走这点路不大在乎。徐先生的“死对头”朱东润先生也住在郊区,每周走路进城上课就苦不堪言。徐、朱两位先生在传记文学方面意见有分歧,朱写了一篇杂文微讽徐的传记文学课,徐看了很生气,扬言要打朱,后来经人劝解方才罢手。
武汉大学也想办法为教职工解决住地,曾借用陕西街尽头山坡上万佛寺旧址,为无房的教职员盖了几排简易平房。凌叔华自费买了些当地特异的木材砖瓦,在此盖了一座小楼,与凌云山凌云寺遥遥相望。她在这小楼中悠然看书作画、写诗自娱,敌机来了也不为所扰。苏雪林形容凌叔华的生活是“浩劫余生草木亲,看山终日不忧贫”。多年后,凌淑华在《爱山庐梦影》中回忆起那段生活,依然感激乐山的多情山水在难中的殷勤相伴。
武大在乐期间,许多工科教师还参与到乐山城市建设中,改造旧建筑,设计和建造新的现代建筑。民国档案中,留下了工学院教授缪恩钊的多处记录。缪恩钊先后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哈佛大学土木工程系,在武大迁校前就是珞珈山新校舍的监造工程师、工程处负责人,武大西迁乐山后,任土木工程系教授并兼任学校工程委员会委员。他负责过中山堂的重修,也为乐山城的各种企业单位设计房屋。工学院郭霖教授在乐山也为武大设计了不少建筑,这些建筑在武大回迁后,全部留给了乐山。除了老霄顶大礼堂,他还设计了(实习)机械厂、材料实验室、热工实验室、水工实验室等,都是就地取材,桁架采用木结构,跨度大,既显得宽敞又便于做实验。1940年,他还为四川乐西公路局设计了大渡河上专用的汽车渡船,对贯通该重要公路起了决定性作用。
乐山城以古旧的建筑物来庇护这些名家大师,也用美丽的风景来抚慰他们的心灵,他们也为乐山城贡献了坚韧的精神、绮丽的文字和牢固的建筑。乐山城“布满了一城的文风”,此言果然不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