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硕
成都路刑狱使者游似致信魏了翁,剖白自己重建璧津楼的原因。魏了翁是北宋大理学家、思想家,也曾担任过嘉定知府,是游似能够倾吐心声的对象。魏了翁在嘉定知府任上时,也曾在璧津楼与友人饯别,还留下了洋洋洒洒一阕《水调歌头》:
檥棹汉嘉口,更尽渭城杯。凌云山色,似为行客苦伤怀。横出半天烟雨,锁定一川风景,未放客船开。想见此楼上,阅尽蜀人才。
山猿鹤,江鸥鹭,亦相猜。滔滔日夜东注,全璧几人回。客亦莞然成笑,多少醉生梦死,转首总成埃。信屈四时耳,寒暑往还来。
这首词对璧津楼所见证的人物风华进行了夸张的想象,颇有寒暑易节、物是人非的感慨。当接到游似书信,魏了翁得知璧津楼毁又复生,想必又会生出人非物亦非的喟叹吧。
古代木结构建筑如果不好好爱惜保护,是保存不了多久的,何况又在大江边沐风栉雨。璧津楼要想长久,必须不断培修。到明代中期,当璧津楼消失殆尽之时,又一位救星来临。成化九年(1473年),“以修废举坠为己任”的魏瀚上任嘉定知州,重建了璧津楼。前面已讲过魏知州筑河堤、修文庙的事迹,不仅如此,他还一口气重修或培修了璧津、旷怡、竞秀、清音、浮杯、漱清、涪翁诸亭。堤楼的用材和制作都很讲究,魏瀚亲自写的《璧津楼》说“琢石基阶级,抡材栋梓楸”。
经过重修,璧津楼又复为嘉州登眺胜地,地方志中记载了大量题咏璧津楼的诗作,有很多诗词同题、联句、步韵,展现出文人雅士在璧津楼聚会联诗的盛况。弘治十年(1497年),任嘉定州学正的毛骙与亲友在璧津楼上送别,还仿照《滕王阁序》写下《璧津楼序》,文采飞扬,直追王勃。其中描绘此楼“槛排闼,栋飞甍。五采炫其近视,一帘卷其遐瞩”,从楼上望去,“桑村苇巷,耕云钓月之家;草渡杨堤,击楫鸣榔之轴。烟霞晚霁,弦管花衢。沙鸥逐画鹢轻飞,汀鹭来青山点色”。楼上还可听到凌云寺的钟鼓之声,“敲钟隔岸,声摇濯锦之滨;挝鼓循江,响震平羌之浦”。名楼与名赋往往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彭汝实就赞赏璧津楼和《璧津楼序》:“州之形胜,俱在兹楼。楼之壮丽,俱在兹赋”。
璧津楼是观赏涨水的好地点,我们从程鼎写的《璧津观涨》可领略一二。他涨水前一天就到楼中观景,“楼上把酒楼下歌,目尽秋光几千里……夕阳满树鸦乱啼,渔父刺舟烟浪里”;夜幕降临,“云水荒凉天正黑,渔歌处处声相接”;夜里,在楼中“坐听鸣钟到天晓” ;第二天水涨之后,“晓来直讶坤轴裂,如山浊浪排天流”。
如此盛况的璧津楼不过几十年时间又塌了。嘉靖十三年(1534年),毛骙的侄子毛瑞成到嘉州做御史时,璧津楼已圮,刻有《璧津楼序》的碑也湮没无存。毛瑞成翻出毛骙的《璧津楼序》草稿,找人再刻,等待以后写地方志时添入。所以我们现在才能读到洋洋洒洒数百字的《璧津楼序》。这之后,璧津楼又被重建。嘉靖二十年(1541年)大才子杨慎游嘉州时,登临璧津楼,作《嘉州璧津》:“璧津渔火照江城,城下滩声彻夜鸣。寒笛莫吹杨柳曲,故园回首不胜情。”到清代,璧津楼仍有记载。张瑞在《挹爽轩杂记》中记录了璧津楼外河洲之上每年春夏之交渔人取鱼晒网的繁忙景象。后来,不知璧津楼于何时不再修葺,这座名楼才消失于乐山城市史中了。
时光匆匆,朝代更迭,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在乐山城对面的凌云山后半山山道上,“璧津楼”重现。这里原来是祭祀川主神的洪川庙,乐山大佛寺在庙址上建起了一座仿古建筑,借名“璧津楼”。新建璧津楼是明清寺庙风格,依山取势,三层楼房带一院落,碧瓦朱楼,虽与古璧津楼形制完全不同,但说明乐山人仍然追怀古代灿烂的历史文化。
嘉定城面积有限,城中有大量官府建筑和居民区,因此人文景观和休闲处所不多。所幸嘉定城外,无论是岷江东岸的大片山陵,还是北郊的山地、西郊的丘陵都可以容纳大量景观。所以,人们进行休闲文化活动,主要还是向城外景区扩散。据唐长寿先生的梳理,这其中就包括凌云山、乌尤山、马鞍山、东岩和石堂溪在内的“凌云乌尤景区”,景区除了宗教建筑外,有三贤堂、载酒亭、钟秀亭、清音亭等只用于休憩赏景的建筑。宋代邵博那句脍炙人口的“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在嘉州”,就是在清音亭观景时写下的。同在岷江东岸,还有东津至龙泓山的“龙泓景区”,有众多摩崖佛教造像和历史名人留下的摩崖题字。民国时,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曾考察过这处景观群,并将之誉为理解唐代建筑细节的逼真样本,可惜目前已无存。嘉州城北郊的白崖山有众多汉代崖墓,在宋代被当做旅游景点,三苏等宋人留下了大量碑刻。西郊丘陵间原有西湖塘,也是向来人们争相游览的景点,还有扬雄观(后名延祥观)等古迹。
不过,登楼观景、听水品泉这些往往是文人士大夫的专属文化生活,被赋予了特定的文化价值和意义。作为老百姓来说,大概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去做这些事,即使登了楼、游了园、喝了酒茶,也不会为此吟诗作赋。因此,古代留下记录的人文景观和休闲处所大多是属于精英阶层的,而现代社会的公共文化空间则要属于大众,大众对于文化空间的利用也需要培育,这就涉及城市文化新空间的打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