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全庆

　　慧芬，我对不起你呀。

　　吴慧芬没想到，刘海群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会这么说。

　　刘海群病入膏肓，医生说就这几天的事了。这几天他多数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偶尔醒来，神志也不大清醒。

　　我想见一个人。刘海群抓住吴慧芬的手说。

　　吴慧芬心里就咯噔一下，他终于要说了。但刘海群突然不说了，闭上了眼睛。

　　不说她也知道，刘海群想见他的初恋。那时候，刘海群还上高二。有一天，刘海群一边骑车一边默背着英语单词，到校门口时不小心蹭到了一个女孩。刘海群慌乱地刹车，心中暗自懊恼。女孩主动回头说没关系。女孩短发，白色上衣配着深色短裤，显得那么清纯。刘海群觉得灵魂瞬间飞离了身体，意识一片空白。女孩又莞尔一笑，然后离去。刘海群呆呆地望着女孩走远，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道歉。

　　刘海群立刻就喜欢上了那女孩。

　　刘海群就盼望着能再见到那女孩。向她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就很自然地聊天，然后相爱。刘海群期待着这样。

　　然而，再见到那女孩时，刘海群突然不知所措起来，事先想好的台词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女孩落落大方地向他点点头。刘海群也木偶似的点了下头。等他想起要和女孩说对不起时，女孩已经走开了。

　　以后，他们又在校园碰到过几次，每次都是女孩主动点头招呼，他忙不迭地回应。但仅仅是点头而已。

　　很多次，刘海群都想，再见到那女孩时，一定主动问候，好好说上几句话。但每次一见到那女孩，他就立刻紧张得浑身发抖，什么也说不出来。

　　放寒假前，学校开联欢会。有女孩的节目，诗朗诵，《再别康桥》。刘海群于是知道了女孩叫何淑娴。刘海群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一个名字。

　　那个寒假，刘海群一直努力锻炼自己，让自己胆大一些。下学期，一定要主动和何淑娴说话，他暗下决心。

　　可是，开学后，他竟一直见不到何淑娴。刘海群硬着头皮找人打听，说是她父亲出车祸瘫痪在床，她的母亲早去世了，她只好辍学照顾父亲了。

　　从此，刘海群再也没有见过何淑娴。但她的清纯却永远刻在了刘海群的心里。

　　刘海群把这秘密深埋心底，和谁都不说。可十年前他说过一次。那一次他醉得不省人事。

　　吴慧芬后来反复试探过他，确信他什么也不记得，就把这事也埋在了心里。

　　两年前刘海群又说过一次，同样是醉后，同样是醒来就忘了。

　　但吴慧芬记住了。

　　吴慧芬看着被病魔折磨得变了形的丈夫，很替他心疼。他终于没有在清醒时说出那个名字，她很感慨。

　　她决定去寻找何淑娴，悄悄地，不让刘海群知道。就托了刘海群的几个同学。

　　很快打听到了。居然在同一个城市，这些年她一直靠卖菜谋生。

　　吴慧芬立刻赶到那个菜市场。她要带何淑娴去看刘海群，了却刘海群的一个心愿。

　　菜市场很小，人也不多。吴慧芬迅速找了一圈，没发现谁像想象中的何淑娴。倒是注意到一个讨价还价正欢的卖菜女人。女人花白头发，满脸憔悴，看不到任何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刘海群的同学说那人就是何淑娴。

　　怎么可能？她是那么苍老、普通。吴慧芬紧绷的心突然轻松了。随即又感到悲哀，替丈夫，也替曾经的何淑娴。

　　吴慧芬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