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梅

　　高仁镇坐落在无名小山下，一条曲尺形的街道两旁大多是两三楼一底的商住楼，几乎都是村民自建的。一楼拉开卷帘门就是商铺，二三楼住人或者开旅馆。每到赶场天，小小的街子上便热闹起来。

　　场口一棵三个成人也围不完的粗大的黄葛树下，一个帆布雨蓬撑起一片做营生的小摊儿，一个用废弃的油桶改成的炉子上面罩着一口平底锅，46岁的王爱家，正忙而不乱地在锅子边一简易的案板上做着锅盔，把已经发酵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圆压扁，然后包上早就调制好的鲜肉馅料，再把它压扁擀圆，尔后一一铺到有一层冒着白烟儿的薄油的平底锅上，炕上几分钟，等锅盔有些两面黄了，硬扎了，便移到炉子里面去继续烘烤。炉子里面烧的是红红的麸炭，四周用黄泥糊了一圈，做出了可以放好几个锅盔的平台，王爱家一边在上面做着锅盔，隔一会儿还会把锅移开，给炉子里的锅盔翻个身或挪个位，不能一面烤焦了，另一面还没有烤。不时有赶场的村民，老远就喊：“爱家，给我来两个锅盔。”显然他们已经知道爱家的名字了。也有不知道的，看爱家挂在黄葛树上的旗招儿写着“锅盔王”三个字，就说：“锅盔王，给我来一个。”

　　王爱家以前只是给自己这个小摊儿取名为“王锅盔”，后来，生意越来越好，村民们赶场的时候都喜欢吃他的锅盔，就有熟人建议他把姓挪到后面去，这一挪气势果然不同凡响。王锅盔，很普通，就跟李锅盔张锅盔一样平常。可是锅盔王就不同了。别的姓不管往哪儿挪都挪不出他这王者之气，的确整个高仁镇，没有谁的锅盔有王爱家的好吃，他不称王，谁敢称呢？

　　王爱家的老婆叫雷小珍，有些智障，只会低头干活，大碗吃饭吃肉，其他就都不怎么懂了，但特别会生，一家伙给王爱家生了两个儿子，智商全都像王爱家，完全正常。这倒让王爱家很高兴。当年因家穷，娶妻不易，能够娶到有些智障的雷小珍更是艰难，十里八村有好几十个光棍跟他竞争呢。要不是他有一个在场口摆摊炕锅盔的手艺，他还不一定能抢赢的。显然，岳父岳母没有看走眼，他们选择王爱家选对了，小珍吃东西胃口特好，巴掌膘的肥猪肉她一顿能吃两斤多，从来就没有油腻的感觉。王爱家做锅盔离不开猪肉，常常把比较好的、瘦的居多的肉弄来剁了做锅盔馅，肥的则全煮给小珍吃了，小珍吃得好，力量就很足，身体更是像小牛犊一样有用不完的力气。一个女人，竟然比一个青壮年男子干农活都厉害。

　　爱家每回收摊回老弯村，鸟归林，鸡也快归窝了。小珍自是早就煮好干饭，锅里仍旧炖好一锅肉，白翻翻的，像萝卜片一样，小珍虽然经常煮夹生饭，但回家有吃的，爱家非常知足。两个儿子都先后考上了大学，虽然学费加生活费，一年要好几万元，但爱家的锅盔摊居然都能供起走。大儿子去年已经在大城市参加工作了，工资还不错，不用王爱家再给他钱了。

　　直到有一天，王爱家在黄葛树下，正热火朝天地擀着锅盔，没想，一辆面包车突然失控，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对直就像王爱家的锅盔摊冲了过来，等王爱家意识到危险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和他的摊子一起飞到了十米开外，等救护车赶来时，王爱家已经断了气，他的血染红了十多个锅盔，翻倒的炉子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着热气。

　　锅盔王的招牌从此消失在高仁场了。

　　失去了王爱家，雷小珍的日子，立即有了变化。出车祸那天，她仍旧早早煮好饭炖熟肉，自己再饿都不先吃，眼巴巴地看着门外，自言自语地说：“我家男人咋个还不回来哟。”

　　等看到自家男人尸体时，雷小珍一下晕了过去。大儿子接到村民的电话后，用了两天时间才从外省赶了回来，然后给父亲王爱家料理完后事，就把母亲接到大城市去生活了，从此以后，上大二的弟弟的学费，也由他负责了。

　　老弯村的人都说，雷小珍傻人有傻福呢，男人死了，大儿子又来养她。听说，她在大城市，顿顿都有牛肉吃，比吃猪肉安逸多了。

　　果然，雷小珍和村民视频聊天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她长得比过去结实多了，而且还染了头发，穿着很时新的衣裳，既显年轻，还洋气了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