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淮光
伏虎寺，未曾谋面的虎啸
透过绿荫，阳光筛在轻淌的溪流
晃动一只老虎的身影
高高的香樟树，还会在风中打磨爪牙
仿佛身体里还隐藏着闪电和雷霆
寺院那根腐朽的廊柱更换了
在刀斧的打磨里，看不出一丝痕迹
山林也看不出一丝异样
宛如致命一击前蓄积着的小心潜伏
老法师安坐在檐下，一簇不曾倾斜的光
在经文的十字路口
在漫长的等待，钟声里“到此一游”的斑驳
老虎以及往来的人们
在各自信仰的列车里
伤痕累累地交错，又若无其事地远离
峨眉山背夫
像蜗牛背着重重的壳，慢慢蠕动着
他们背着水、纸巾、米和盐……
缓缓爬行着
在幽幽的钟声中，出发
在沉沉的暮鼓里，回家
同样的道路、同样的物品、同样的汗流浃背
同样的号子、同样的朝向、同样的抵达
同样的守望、同样的鼾声四起……
轴承一样串起日月
诵经一般往复
一次次抚平所有的陡峭和崎岖
多么幸福啊！钟摆一样礼着佛
斗龙坝
年轻的青山相对，古老的岩石牵手
流水的休止里，故事回旋
抛却刀剑、杀戮、胜负
千年等一回的佳话，一路蜿蜒
即使千山阻隔，永不回头就能见到
永不枯竭的海
百转千回，太多太多相似的爱情
桥，让此岸抵达彼岸
堤坝，永远的囚禁和锋刃
爱与恨就这样漫过大地
构成古今和故事
龙桥沟
龙头的注视里，一匹巨大的白布
从高高的崖壁撕下来
在谷底的深潭，轻轻一滚
剪辑成天空的流云
经过桥洞后，像极了那头温顺拉车的水牛
慢条斯理迎向陡峭和大海
站在桥上，我对着瀑布咆哮
仿佛身体里翻腾着龙爪
转过身，顺着龙尾
望着流水慢慢蜿蜒至天际
直到眼泪掉下来……
我们这样去爬山
十岁的儿子在前面，陡峭处可以推他的小屁股
身着运动装的妻子在后面
一只手与我的手倾斜、死扣
像紧绷的纤绳，像命运的枷锁
3099 米的峨眉山
我们就这样一点点攀爬
九十九道拐、钻天坡、罗汉坡、梅子坡、连望坡……
抵达预订酒店
儿子一挨床便呼呼睡着了
我和妻子在同一个木盆里浴脚
朋友圈里，四面八方的点赞不休
我刚想作一些回复
妻子便拱开手机
朝我的酸痛，递过来九十三斤的温柔
寺院旁的银杏树
师父清扫庭院，它在细细清扫天空
师父打坐，它仍在细细清扫天空
白云、鸟鸣，或者蓝得晃眼的空
它出现就已斑驳，不像师父来时还很年轻
可师父斑驳了，它还是原来的斑驳
一场大雪，寺院的一根横梁折断
老师父喘息着放倒银杏
锯子在春天还原一场簌簌的雪
所有走失的钟声回来
古镇二胡
一把二胡串起古镇，清幽的旋律
像走向深处的巷子，有的走失了
有的又绕了回来
划过天空的电线
总能在一幢幢青瓦屋顶找到歇脚处
构成大一些的二胡
鸟雀起落，帆影点点
矮墙后半树桃枝
在人影憧憧中，铺开时光的线谱
任凭十字路口，卖二胡的老者
悠悠拉扯着，伴随额头的纹路
起伏、跳跃、松紧
在青石板柔柔的回应里
豆腐摊的豆腐一块块卖完了
牛肉汤锅门前悬挂的牛肉慢慢消失殆尽了
木工店新抛光的木材刷上漆
黑夜就覆盖了白天
一小片河流
堤岸，人们双手合十虔诚叩首
将一群鱼喃喃放生
同样在堤岸，垂钓的人面若菩提
变换着诱饵的配料
流水在中间，像妙曼的腰肢
或轻柔或火热，合着时光的节拍
云层漏过阳光
灯光般打在人间的舞台
落地窗截取一小片河流
妻子正在小小的地球仪上
转动黄河、长江
教儿子认识河流和蔚蓝色海洋
渡或者度
白鹭是小一点的云朵
河流是大一点的绳索
它们仿佛交换了什么
河流有白鹭的影子，白鹭有河流的涟漪
艄公在它们中间，交织
推篙时俯身，拉桨时抬头
在一次次虔诚地叩拜中
飞与流呼应，从此岸到彼岸
经过
削发时
大地正在经过修剪机
远方正在经过铁轨
一些哭泣
一些眉锁
一些欢笑……
簌簌经过
捻珠经过脖颈
轮回经过指尖
一个人经过庭院
走得很慢
绛色院墙
像块燃烧的履带
却转动得很快
若茶
茶梯，顺着绵延的山势层层爬升
像古镇街口的制陶作坊
旋转的模具，拉出一只横条花色的茶碗
泥土里，两个紧抱在一起的名字
经过淬火后，在事物的背后
托举起生活的空或者满
阳光下，你采茶起伏的腰身
像卷曲伸张的一枚茶叶
我明白，我一生的事业就是保持内心的热爱
铺开你身体的疆场后，我便自立为王
一桌一椅，一小片安静的时光
抿一口就是一天，品一盅就是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