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坤

　　我总是固执地认为，没有虫鸣的炎炎夏日是死寂的，就像春无花、秋无果、冬无雪，缺少脉动的音律，便少了生命的精彩。 

　　基于这个原因，在一个炎热的傍晚，我匆匆忙忙赶回家乡，吃过晚饭，坐在老家的庭院中，期待那一声声虫鸣响起。此时，夕阳西下，紫燕归巢，偶尔有几声家犬的吠叫传来，增加了乡村的静谧。我抖抖被汗液浸透的短袖衬衫，有些意外地问父亲，怎么没有虫鸣呢？父亲摇摇手中的扇子，叹口气说，现在农药用得多，各种虫儿都少了。 

　　听了父亲的话，我有些失望地向村外走去。 

　　乡村的夏夜，有太多太多看不清的距离，树色隐隐，高低错落，像笼着轻纱的梦，充满了神秘和向往。空气虽然潮热，但确洁净，混杂着农作物青涩、香甜的气息，让人恨不能揽入怀中，噙在口里。忽然，一声稚嫩的蝉鸣从我身旁的树上响起，或许是我惊扰了它的清梦，它用声音表示反抗，也或许它刚刚完成蜕变，想试试自己的歌喉。但我却在这声蝉鸣中，心头一振，不由把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高声喊道：喂，你们还好吗？随着我的喊声，近处的、远处的蝉开始了鸣叫。 

　　暮色里，蝉的鸣叫与烈日下的蝉声截然不同，烈日里的蝉声是骄阳炙烤发出的呼喊，那是蝉噪。而暮色里的蝉声是宁静优雅的歌唱，那是蝉颂。就像一首优雅的小夜曲，声音空旷而纯净，没有一点儿混沌之感。 

　　蝉声仿佛成了领唱，随着一声声蝉鸣，各种虫儿开始了鸣叫。“国、国、国……”蝈蝈开始窃窃私语，像干皱的薄膜互相摩擦而窸窣作响，在这喑哑而连续不断的低音中，时不时发出一阵非常尖锐而急促、近乎金属碰撞般的清脆响声。“瞿瞿、瞿瞿，瞿瞿……”蟋蟀的叫声，像琴弦划过翠竹，像水滴击打着钟乳石，像银元轻敲般余音袅袅，伴着月光，和着泥土的芬芳，紧一声慢一声地进到我的耳中。“织，织，织……”纺织娘的呢喃，犹如织女在纺织，音高韵长，时轻时重，犹如纺车转动。水塘里的蛙，在这阵阵虫鸣中，终于也耐不住寂寞。“呱呱”一只率先鸣叫的蛙，犹如一粒石子，投向一汪深潭，荡起了层层的涟漪，整个水塘里，响起了一片“呱呱、呱呱、呱呱……”声。这蛙声汇成一片，声势宏大，如惊雷，似战鼓，更是一支欢快的交响曲，让人心胸震荡。 

　　怀一颗清心，披一身静气，聆听这纯粹、朴素、富有音乐节奏感的天籁之音，在或激昂，或深沉，或低回，或清亮的虫鸣中，反思生命的要义，我不由自主地把喜也放下、悲也放下，心中竟有一种神清气爽之感。此情此景，我方理解了南宋著名诗人杨万里在《夏夜追凉》中写下的诗句：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