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静染
九指再到红幌子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九指在肚子里盘算了几回,并没有急着去还伞,而是等过了四五天后,他才姗姗出现。这天,盐关上验口休市,码头上便有些冷清,来红幌子的人不多,那些人匆匆吃完便走了,店里显得有些空落,只有几颗苍蝇在没头没脑地飞。凤香的情绪有些无精打采,眼神迷离,顺手就拨起算盘珠儿来,其实她也没有算什么,她只是疏疏落落地拨着,静静的屋子里只听见踢踢踏踏的算珠声。
突然间,九指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还在算账?”
凤香抬头一望,不禁大喜:“九哥来了?”
“是啊,我顺便来还你的伞。”
“快坐下,我马上给你打酒。”凤香格外殷勤。
“凤香,这几日生意可好?”
“唉,就别说了,每天也卖不了几个,附近又开了两家店,都在抢稀饭喝,就这样还不知哪个缺德鬼少给了两个铜子!”
一说起这个,凤香就嘟起了小嘴。
九指哈哈一笑:“哈哈,那点钱嘛,我给你补上就是!”
很快,桌上就摆上了一盘卤牛肉、一碟花生米和一壶酒。九指一看,还多了一样腌笋干,这是凤香送的。
九指端起酒碗喳了口,但他喝后并没有把酒碗放下,而是把酒碗放在了半空中。这个动作像是有巨大的吸引力,凤香便不由自主地跨出了柜台,像阵轻风似地坐在了九指的面前。
“九哥,你还不来这店里,我都要关门歇业了。”
“咋个回事呢?”九指不禁一楞。
“生意不好做,成天只有几个街上的小混混来搅肇,税警队的人也是无赖居多,只想白吃白喝占便宜,我一个妇人家咋个应付得过来嘛。”
此时,只见凤香给自己的碗里也倒了半碗酒,然后用小嘴抿了一口,脸上马上飞出了良多红云。她顺手又把一绺飘下的头发挠到耳背后,这个动作竟有些妩媚,让九指看得有些走神。
“九哥……”
“哦,来来来。”
他们就不停地喝了起来,不觉之间天就黑了下来。凤香便把灯芯点起,又燃了炷香,屋子里就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的。
两人对坐着,九指就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他的故事来。
不知不觉中,头更的敲锣声传了过来,引来了远远近近几声狗吠,街上又断断续续传来吱嘎吱嘎的关门声,桥镇一到此时,就要进入它的入眠时分了。而酒已经喝了两壶,灯芯草也燃了一半,凤香明显有几分醉意,而九指说话早有些语无伦次。
此时,凤香感到了一阵眩晕,便用手掌去撑着那张光生生的脸蛋,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但并不是全部闭上,而是留着一条缝,隙出一点光打量着九指。也许她正在琢磨眼前的这个男人,此人确实算不得气宇轩昂,脑勺后的那根辫子细得像根筷子。但她总觉得此人有些特别之处,也或者说有些神秘,让她想不透,却一直想去琢磨。
正在这时,从门缝里闯了个人来,大大咧咧地喧嚷道:
“香妹,我来了!”
来人是镇上的杀猪匠范老幺,他手里提着一副猪腰,正要用这东西炒菜下酒呢。这时便听见凤香在门前一拦,挡住他说:
“是范哥子嗦,好不巧,今天已经打烊了,明日请早了。”
“扫兴得很!屋内明明有灯,却又不招待客人,啥子道理!难道你的店里还藏了野男人?”范老幺边说边把头往里面伸,想探个究竟。
“放肆!”九指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哈哈,老子硬是猜到了。”范老幺一听店里还有人,两只老拳不由一紧。
此时九指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但范老幺一见,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个头不高,体魄不强,看不出多少英武之气,不免轻蔑起来。
“我还以为是镇上的哪位大爷,你是何人?”
“不认识不要紧,只要听到过就行。”
“嘿嘿,我范老幺杀过一千头猪,啥子没听过。”
“杀一万头猪还不是一头猪。”
范老幺感到大受侮辱,面色铁黑,拳头已经提到了腰杆上。
“老弟,听说过咸草坡上那口三百丈的井没有?”
“跟你有何关系?”范老幺一愣,“难道,你是……怀家的人?”
“我嘛,就是混口饭吃而已。”
范老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怀家请的人。顿时,他自觉矮了三分,当年范老幺就是那个跟赵旺打赌的人,而输给赵旺后,羞愧难当,就转行当了杀猪匠,不敢再在盐行当中混。范老幺知道,要打怀家咸草坡上那口三百丈井的人,肯定是厉害角色,他毕竟凿过盐,吃过盐巴饭,那口井在桥镇早被吹得神乎其神,他焉能不知道。
范老幺不敢再往下问,气咻咻地走了。他一走,凤香突然觉得九指确是非凡之辈,他是怀家请来的人,那就是不一般的人。连范老幺这样的横人几句话就给震得住了,而她的小店要是有九指这样的男人罩着,若要在这个是非之地上开下去,岂不可以平平顺顺。此时,凤香的心里就像被河边的小风儿吹着,舒展到了极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