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静染
九指每天独来独往,傍晚息工,他就会到江边的盐码头上找酒喝,喝到飘飘欲仙才回到工棚里,倒头便睡。
九指最爱去的是盐码头上的一家小酒馆,酒馆有七八张桌椅,帘棚高张,专门为桥镇江上来往的船夫和过客开的,因为门前挂了幅红色的幌子,就常常被人喊作“红幌子”。
“红幌子”的主人叫凤香,她的丈夫以前是镇上的横人,一年前邀人到贵州走沙子,就一直没有回来。同去的人说他回不来了,在那边闯了大祸,被缉私的官兵打死了。
凤香颇有几分姿色,自然招了不少风言风语,她只要一过街,就让老少婆姨们翻烂了嘴巴,说她妖艳得很,反正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自然,凤香让女人们最嫉妒的那双三寸金莲,把她们的四寸银莲或五寸铁莲比得无地自容,但她的万种风情就在那一摇一摆中,像要溢出什么却又滴水不漏。
这天,九指又到了“红幌子”。他刚一走进门,就看见凤香迎面而来,脸上弥漫着股香粉气。
“九哥来了!”凤香朝伙计喊道,声音里有几丝娇柔。
九指发现凤香的牡丹髻上多插了朵花钗,又多了一份妖艳。
他仍像往常一样,点了牛肉,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但在上菜的时候,九指却发现桌子上多了碟汲胡豆,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油灯里突然蹦出了几颗火星。
这时,九指咔嚓咔嚓地咬起胡豆,牙帮居然产生了某种快感。
“九哥是大忙人哟,好久没有来了。”凤香热辣辣地问道。
“是呀,天天在井头钻,起早贪黑,天都看不全。”
“你们是在干大事,哪像我们这些小生意,辛苦又挣不到几块铜板。”
“还不是混口饭吃。”九指砸了口酒。
“九哥太谦虚了,人家都说你赚的钱可以买怀家那样大的院子,可是真的?”
“哪里哪里。”
九指得意地笑了起来。
“凤香,何必隔那么远,过来坐嘛,陪哥哥喝两杯。”他突然大胆起来。
“哎哟,这两天身体有不适,不能沾酒,改天来陪九哥,你慢慢喝。”
凤香在矜持中,又将一眼柔光送了过去。
就在这时,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穿制服的税警,另一个则是商人模样。税警前胸的纽扣大开,大腿半踏在凳子上,一进门就把警帽往桌子上一扔,喊了声:“打酒!”
凤香赶紧跑出来张罗那两个人,又是切菜,又是拿酒,还与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打情骂俏。九指坐在一旁,突然有些失落,又闷闷地喝了几口酒,眼前不觉有些缥缈起来。
突然间,九指眼前一亮,凤香坐在他的面前,然后用手遮住嘴巴,轻轻地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一句:“唉,那些人就喜欢来占便宜,讨厌死了!”
九指朝那两人望去,都已经喝得脸红筋涨,毛发直立,血脉喷张,大声武气地胡乱说着话。
过了一会,其中一个突然醉醺醺地喊道:“凤香呢,跑哪里去了?快打酒来!”
“来啰!”凤香应了一声,又给九指使了个眼色,迅即站起来过去应酬。
九指心领神会。他拈起一颗胡豆就往嘴里扔,但突然嘭的一声,九指蒙住了嘴巴,一阵剧痛让他的脸都变了形。他赶紧连着还没有咬碎的胡豆吐了出来,里面居然有颗白生生的东西!他捡起来一看,原来是被胡豆硬生生磕下的半颗牙齿,上面还沾着血丝。
懊恼让九指再也没有心思喝下去,他蒙着嘴巴往外走,一出门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雨,站在屋檐下发愣。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头顶遮了什么东西,仰头一看,原来是凤香递来把伞,只听见她细声细气道:
“九哥,明儿记着把伞还来就是。”
那伞精致得好,伞纸刷过桐油,留着股奇异的味儿,一路上走着都闻得见那股子味道,九指此时已经忘了那半颗牙齿的疼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