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静染

　　清朝道光年间，桥镇有个山匠叫王贵，专门给人相井观脉。他看井的方法很奇特，不用罗盘也不打卦，只要趴在地上闻一闻，说此处有盐，八九不离十，照直挖下去，就会出卤水。但王贵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这事情就有些神奇，瞎子给人搞搞按摩，舒筋活血倒是没有问题，但一把土摊在手上，水火了然于胸，这就不简单了。有人说，王瞎子一定是看见了传说中的盐精，但看见过盐精的人，眼睛就会瞎。

　　很多年以前，王贵是个结实能干的小伙子，他在盐这个行当里滚了很多年，从杂工开始，挑卤、修枧、灶房、煎盐、碓工、账房，没一样不熟。熟了又有份聪明，就可以当山匠。

　　山匠是吃盐巴饭这行中的神仙，探地脉，望风水，识井源，做的是形而上的事情。但就在王贵当上山匠不久，却突然得了一场怪病，一夜之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成了个瞎子。山匠时代的王贵便不存在了，他拄着拐棍在桥镇上走，孤苦伶仃，看见他的人都在背后悄悄议论，多好的小伙呀，造了啥子孽嘛。

　　成了瞎子，王贵就靠搓麻绳为生，他搓的麻绳又细又结实。其实，王贵搓麻绳的时候想的还是井，那些麻绳拴着卤筒，呼噜噜地落到井里，他的心思也随之起起落落。一个瞎子把井琢磨得那么透，就像下盲棋的人一样，绝对是高手。井下是黑黑的，但他的心思是敞亮的。

　　有一年，王瞎子不小心滚进了一块田塘里，当他挣扎着趴在田坎上喘气的时候，突然发现有块软软的、黏糊糊的东西在舔着他的额头，他伸手一摸，摸到了牛嘴，牛的舌头在他的脸上舔得啪嗒啪嗒响，好像他的身上藏着什么好吃的东西。王贵好生奇怪，回去后，他就一直没有想通这件事情，牛为什么会舔他呢？打那以后，王贵便经常到那块田边去，站在田边愣愣地发呆，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其实他就是没有把那件事情想通。

　　瞎子是必须要把一件事情想通的。

　　蛙声连成一片的时候，王贵又到了田边。那些人怕他再栽进水里，都会好心地朝他喊：“王瞎子，掉进塘头只有鬼大哥来捞你哦！”

　　王贵理也不理。但有一天，天上下起了小雨，王贵就真的滑进了田里，他被水呛了一口，但突然就明白一个道理，就是牛为什么会舔他的道理。爬起来后，王贵便大声喊这块田的主人阚二爷。

　　阚二爷正在房里磨苞谷，就带着两个佃农跑了过来，看见王瞎子滚进了塘里，人有些疯疯癫癫。这时，只听见王贵又喊又跳：“阚老汉，你龟儿要发财了！”

　　阚二爷望了望四周，只有几只麻雀飞来飞去，便扑哧一下大笑起来：“王瞎子，你硬是想逗我耍嗦！我问你，金银财宝是掉下来的还是长出来的嘛？”

　　王贵就说：“你比我还瞎，告诉你，这块田下有盐！”

　　阚二爷想，田里明明长的是秧苗，咋还会长盐？不是胡说八道吗？

　　也就在那一年，桥镇有个地主想开井，因为盐是好买卖，能赚大钱，但打井就是赌，输赢三七开，他可不想失败。这个地主过去在嘉定城里开丝绸铺，卖给那些码头上的来往客商，赚了不少钱。

　　就在这时，院门呀的一声被撞开了，王瞎子闯了进来。地主听他讲完，便放下了竹竿，说：“王瞎子，我咋个觉得像是假的呢。”

　　“哪个瞎子会说假话！”

　　“真的？”

　　“骗你老子就再瞎一次！”

　　那一天，两人来到了那块田塘前，这时庄稼已经被收走了，只剩下一截截的谷茬子。地主很沮丧，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盐在哪里嘛？”

　　“挖下去就会出盐。”王贵说。

　　“可这是人家阚二爷的田。”

　　“还不简单，你把这块田买下来，或者用你的一块肥田跟他换。”王贵说。

　　“你倒说得安逸，难道阚二爷是头猪？”

　　过了半年，就是王瞎子说的那个地方，一个外来的山西人把那块田佃了下来，开始大兴土木，凿井制盐。看到碓架高高地矗立了起来，有一天，地主就上去拦住一个担土的挑夫，那人每天十挑土两个铜子，一天挣十个铜子收工。

　　地主就说，庄稼人不种庄稼，糟蹋好端端的地，以后吃什么呢？

　　挑夫突然就停了下来。他抹了把汗，望着周围的稻田早已挂穗了，穗子饱满结实，都透出一阵一阵的香味了。其实，在被山西人雇来之前，他一直在地里当庄稼汉，但山西人说过，井打出来后，每天可以挣四碗米饭。挑夫就是为这个来的，在乡下，每天有四碗米饭就可以娶老婆了。

　　是呀，不种庄稼吃啥子呢？于是挑夫就不干了，他要回家种地去了，因为书上说过，不耕之民难与为善。

　　半年后的一天夜里，人们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地主被突然惊醒，他听到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音响彻桥镇的上空。这种情形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死了人，半夜出丧；一是打出盐井，向乡里报喜。这次显然是后一种情况，一口新井打出了卤水，工人正在点燃爆竹庆贺，而这口井正是从王瞎子说的那块田里凿出来的。

　　那个农夫又回到井上当起了挑卤工，如今他一天真的能挣四碗白米饭，当然也就可以娶老婆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