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雪儿
曲别拉迪借了摩托车载林修去工地，看到吉木日木戴着安全帽在工地来回走动，有关修路的专业术语也头头是道，林修问他从哪里知道这些知识的，吉木日木说是总工。林修问吉木日木：“你们不是过彝族年了吗？你回去吧。”吉木日木说工地上的彝族人回家过年了，但汉族没这个风俗，工地照样施工，他不放心。林修说有吉木日木在，他和金雨生他们就不用操心路了。吉木日木说要操心的事马上就要来了，路基扩建关系要动一些人的田地。林修让他相信群众，大部分会配合的。吉木日木说：“大家对常宽荣有看法，就算常宽荣没有克扣，也会认为他克扣一部分。鬼针草这两天也在到处说，上次修路的钱要退给大家，这事儿本来就没影的。”
“鬼针草又传什么谣？”上次他护送核桃树回来，又督促村民们栽下去，天冷了，还帮大伙用薄膜罩起来，林修还说要重新认识鬼针草呢。
拉迪开着摩托车，在凹凸不平的路上疾驰，他们的对话随风溜远，站在路边闲话的鬼针草和王太因听到签名两个字。鬼针草对王太因说：“好戏要进村了。”
王太因说林书记已经通知她了，他们要带杨豆豆上省城去看病。
鬼针草说：“还不就是个形式，买人心的。”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还有心吗？你恨谁呢？你妈要是活着……”
“婶，我妈还能活着吗？我都不知道该恨谁，队长？书记？还是那棵栎子树？”
王太因掂起脚尖，望了望长在坡上的栎树，说：“树也该老了。”
鬼针草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酒瓶，喝了一大口，摇摇晃晃地向树走去。
拉迪请金雨生去家里过年，金雨生担心去毕摩家吃饭，会引起别人非议。林修说都是给了伙食费的，再说毕摩不是贫困户，也从没提过什么要求。
金雨生看穿着鲜艳的小孩子在树下跑来跑去，想起小时候过年，也要穿上新衣和一大帮孩子一起玩，说：“他们倒真像是过年的。”
林修说：“本来就是他们的年嘛。”
晚饭后曲别拉根把火塘烧得红红的，十多个人围着火塘而坐，有个孩子提议说一起玩“杀人”游戏。拉迪说大过年的，听这个名字就不好，让孩子们每个人讲一个故事或者说一件这一年最有趣的事。孩子们有的说给喜欢的女孩递了一张纸条，有的说打球时裤子绷开了，还有的说被喜欢的歌星抱了一下。大人们则说些工作上的事，轮到曲别拉迪时，他给大家讲一个关于传教士的历史故事，孩子们兴趣很大。拉迪的故事没讲完，李克披着白色的察尔瓦，头上裹着围巾出现在大家面前，小孩子们说：“传教士回来复仇了。”
李克解下围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抱了一下金雨生，又抱了抱林修，还拥抱拉迪。
他说：“我想拥抱你们每一个人。”
孩子们不解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说这做派就是教士的方式。
金雨生问他是不是喝酒了。李克只是摇头。林修看他脸色白得吓人，问他怎么回来的。李克说坐摩的。
“这么冷还坐摩的。”
“就是太冷了，腿都不像我的了。”
金雨生帮他揉腿。他呼了声痛。林修让他靠近火塘坐。曲别大叔则说不能离火近了，腿没知觉，怕烧伤。给他端来一盆热水，放一包草药在里面，让他背对火塘泡脚，随后又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
李克很感动，一个大男子汉竟然流泪了，好在他背对着大家。他擦了泪，决定把刚刚过去的危险埋藏起来。林修转过身看他，看见他擦破了大块皮的膝盖，问他是不是摔倒了。
李克点了一下头，他没说话，怕一开口控制不住自己。现在活着，现在在一群温暖的人中间，他已经觉得是如此幸运了。他没有猝然临之而不惊的那种大将风范，他更多的感受是好好走着的路，下一刻会突然没了。今天在乐山开完会还很早，分管扶贫的何书记又单独与他交谈了工作，让他回家陪陪老父妻儿，明天纪委有车进马边。李克道了谢，说彝族过年，他要回雪鹤村和战友们一起过年。何书记说王川局长有件察尔瓦要带给林修。李克带上察尔瓦去妻子工作的单位看了看她，说了几句话，妻子有些舍不得跟着追了出来，看他钻进车里，李克摇了摇手，从他当兵到现在都是聚少离多，他已经习惯了。他又搭上那个说一口乐山土话的司机的野车。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司机一路都在抱怨说彝族人过年，生意都没得了。
司机可能是一闭嘴就瞌睡的人，行至拐弯处直接将车开到了路外，路外是斜坡，好在坡缓草厚，车翻了一圈被一棵大树卡住了。李克惊魂未定。司机也彻底地醒了，他叫了声妈呀，我的车，一骨碌从车里爬出来，围着他的车转了一圈。李克的安全带还拴在身上，只是倒着，头脑充血，眼镜不知摔到哪里。他感觉到脚痛，司机麻利地把他从车里拖出来，捏了捏他的手脚，咚的一声朝山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
李克搭顺路车回到马边。一路上他都紧张，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车又翻了。到了马边，他不愿坐车，打摩的回到雪鹤村。看见林修他们，他好像才回到人间似的，冲动地拥抱了他们。
林修帮李克的膝盖搽了药。
李克解下察尔瓦，说：“这是川哥让我带给你的。”
林修披了，都说好看。
林修给川哥发条微信，说过彝年的时候收到他的彝族披风，很温暖。川哥回了一段语音：“冬天来了，再不给你，温暖都送不出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