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安顺

　　冬天的麻雀，呼啦啦飞过老家屋檐，站在阳光下的树枝、铁栅栏、晒衣绳、乾隆年间的老井上，小精灵般惹人喜爱。我看着它们欢快嬉戏，在冰湖上蹦跳，在雪地里叫喳喳的，让寒冷的冬日，变得有了热气和喜悦。我听说，麻雀心情急躁，是唯一不向人类屈服的鸟儿，却与人类千万年和谐相处，它们吃害虫，也吃益虫，当然吃庄稼，也吃野草的籽粒。麻雀，食性复杂，只为一口求生之食，没有一点奢侈，它是朴素之鸟，也是热爱故土的坚贞之鸟。尤其在冬天，它坚守着从不迁栖，那哗啦啦纷飞的身影，让我想起欢乐中的清贫，淡泊里的超脱，真是平凡至极，让人怜爱。

　　我曾对它失望和遗憾，那是清“四害”时，自己还是个懵懂小孩。那年冬天，我看见一枝红梅上的麻雀，那姿态好美，好优雅，令人心动。后来，我在腊梅花丛中，在山茶花间，在山谷溪水旁，都看见了成群或单个的麻雀，活脱得如邻家少女一样，优美飞翔，身影亲切。我想，它们多么可爱，怎么会是害鸟？我高声叫嚷，驱赶它们，它们哗啦啦，叽叽喳喳，欢腾起飞，像冷风中的火焰，惊恐而有序。

　　乡下冬天清晨，我常被麻雀叫醒，我感觉它们的叫声，像初冬日早晨的炊烟袅袅，像笑嘻嘻的童谣，像唠家常大妈的呼唤，夹杂着嗔怨的惊骇，似唱歌，也似争吵喧闹，那音节短促，音色琐碎，音韵散漫，虽缺乏感染力，却让我想起了恬淡的愉悦，轻松的闲适。是呀，麻雀的性格，从来不喧哗、造作、骄矜、夸张，就像一个简单的快乐之人，不为名利之争，也不卑微，只是没心没肺地飞翔，觅食求乐，性格散淡，没有一丝的落寞。我能感觉到，麻雀对人类的友好，它们从不选择背离或逃脱，一心一意地靠近人类，却有敬畏。它抢食，也捡漏，像我们人类一样，勤劳也有欲望，质朴地生活，也质朴地安息。

　　麻雀过冬，生长羽毛来防寒，所以夏天的麻雀与冬天的麻雀有所不同，一个个羽毛紧束，瘦瘦的身体，收紧得十分精干，那活泼，那机警，那飞翔中的阵阵喧哗，像夏天一般充满热情，炽热骚动。冬天的麻雀，一个个羽毛蓬松，身体肥大，翅膀没有张开时，显得慵懒、呆板、倦怠，它们虽不冬眠，可在冬天里，性情温和多了，不再激烈，有些惓意朦胧，缺失了火焰般的热情。我在冬天，掏过麻雀藏在洞穴里的食物，还听说它们每天觅食，当觅不到食物时，才会吃储存的食物。我感到惊讶，它们多么像我们人类，秋收冬藏，井然有序。我还听说麻雀，在冬天活动少，它们压缩了食量，尽量在白天觅食，晚上回窝休息。我曾看见一棵古树下的雪地里，冻死了几十只麻雀，那是极少数的麻雀，因寒冷或饥饿而死亡。我看了很伤心，我想它们是亲鸟，如果是越冬的候鸟，就会免遭厄运。

　　冬天，有一只觅食的麻雀，飞入了我家客厅，它寻找不到出路，几次撞在玻璃窗上，无力地扑腾翅膀。当我把窗户打开时，它飞了出去，在我眼前飞走又飞回，像在致谢，又像与我嬉戏逗乐。此时，我突然想起王晓明在《鲁迅传》里写过，周作人让他哥哥鲁迅一起去抓麻雀，周树人却瞟了弟弟一眼说，没看见我在这儿看书，去去去，一边儿玩去。那年，鲁迅8岁，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小弟周建人，在太师椅上小盹，而那个满脸尘土的周作人，对着哥哥吐了吐舌头，就一溜烟跑开了。其实，鲁迅说他也喜欢麻雀，他与周作人一样是男人，男人都喜欢麻雀，那是骨子里的，也是心灵间的。可是为了读书，鲁迅却放弃了游戏人生。

　　我听过《涩》这首歌，歌中唱到：是不是所有的麻雀都会在冬天里死去……是不是只有穷苦的孩子才能唱出最美的歌，是不是只有漂泊的人们才懂得生活的苦涩。我听了想，这是在唱麻雀，更是在唱人生，唱欢乐与苦难，唱生存的执著与生命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