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东
每天下午,集市差不多散去,老王的身影一准儿出现在集市上。他穿着一身帆布工作制服,推着一辆铁斗车,车上放着一把铁铲和竹扫帚。他先把散落的菜叶等垃圾扫成一堆,再用铲子铲在斗车上,用力推着车到镇上集中倒垃圾的地方倒了。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小镇。小镇平时鲜有外人来。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小镇附近修大电站,小镇成了后勤基地。不久,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几千名工人陆续来到镇里,小镇天天车来车往,人声鼎沸,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小镇有个不大的集市,地面是泥巴路,逢周六赶集。镇里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赶集的老规矩已在悄然间被打破,变成天天赶集,集市的人摩肩接踵,热闹得很。集市散去,散落在地上的菜叶等垃圾很多,清扫成了最愁人的事。刚开始,镇上的书记发号施令,由乡镇干部挨着轮子打扫。可没过多久,不少干部有意见了,隔三差五地在不同场合给镇书记提意见。没办法,镇书记只好到处找打扫卫生的人。恰好来小镇修水电站的工人老王退休,他主动到镇上找到书记,自告奋勇地接了打扫集市卫生这活儿。
每天下午,集市差不多散去,老王的身影一准儿出现在集市上。他穿着一身帆布工作制服,推着一辆铁斗车,车上放着一把铁铲和竹扫帚。他先把散落的菜叶等垃圾扫成一堆,再用铲子铲在斗车上,用力推着车到镇上集中倒垃圾的地方倒了。出了汗水,就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擦,一干经常是两三个小时。一些集市卖菜的人有时看着心里过意不去,凑上去与他搭话,想陪他聊天休息会儿。他只是笑笑,又接着干。晴天打扫好些,若是碰到雨天,散落在地上的菜叶与集市地面冲起的泥浆混在一起,老王总是要弯着腰,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把菜叶捡到斗车里。不知从何时起,集市卖菜人都不约而同形成了一个“规矩”,各自把摊点散落的垃圾收拾好,归成一堆,家里只要没急事的,都一直等着老王来,把自己的那堆垃圾铲进斗车才离去。
每天早上,集市干干净净地进入赶集人的视野。这样过了两三年,镇书记心头过意不去,几次主动找到老王,想给他点报酬,说条件随便提,没想到老王一口拒绝了。我曾问我在镇上当副镇长的表叔:“老王什么都不要,是不是‘疯’了?”“不准乱说!老王有三个子女,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在大城市工作。子女们多次要老王去他们身边享清福,可他脾气倔得很,非要在这儿的集市上打扫卫生,还说能干多久,就干多久。”我听了一阵愕然。
后来,我们家搬到县城。听小镇的熟人讲,老王在那个集市打扫卫生六年,身体不好后才走的。走时镇上动用了老王的领导和朋友的关系反复做工作,想给老王补助点钱。老王生气了,给自己单位领导打了声招呼后,在一个早上悄悄拎着行李走了。那时,我心中就想:老王真是“疯老头”!
待到我参加工作,其间有几年,耳边常听别人讲:哪个干部经常用公款吃得醉醺醺的,太不像话了;哪个办点事被折腾够了,后来托了关系,送了礼,才办妥了事;哪个老人摔倒,想扶的人要先用手机拍个照,才敢扶……在网上也看到类似事件的报道。我经常心中憋得慌,脑子里常常想起“疯老头”。
去年夏天,我和同事到县里的一些村社区访民情。我们随机走到一个村,一眼望去,田里饱满的谷穗正诉说着丰收的喜悦。敲了十多家农户的大门,没人在,门都没上锁。最后来到一个两层小楼前,我高声问:“有人吗?”“有人。”不远处田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边应答边往家里走。他一眼认出我是给他们讲过党课的人,非常热情地拿出家里的板凳请我们坐,并说自己刚从村党支部书记的岗位上退下来。我奇怪地问:“这里的农户怎么大门不上锁?”“近年来村里风气好,治安好,大多数农户家平时都不上锁,有好几年了。”老书记言语中透露出得意和自豪。
我回家惊喜地给妻子讲起这个事,妻子却平静地对我说:“你out了,看看网上,留意身边,这样的变化在中国的农村每天都在发生,已经不新鲜了。”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想起“疯老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