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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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8月08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遥远的老屋
余红苇

  ■余红苇

  遥远的老屋,因年久失修,风雨侵蚀,早已坍塌。年年归乡时,总在老屋的断垣残壁前徘徊追忆,不舍离去。

  我在杂草丛生的堂屋位置,细细寻找童年的印迹:正中依旧摆放着妈妈的陪嫁平柜,瘸了两条腿,长了黄色小蘑菇,斜倚着墙,挂满了蛛网;左墙角曾经盛装玉米的巨大土坛罐碎成了片,洒落一地。想着年幼的自己搭根凳子,翻爬上去,歪着小脑袋寻找零食的情形,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潮。

  右墙角有个大家伙,是父亲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搭建的石仓,秋收后囤积粮食用的。看着它,在几十年风雨中固若金汤,父亲的形象就高大伟岸起来。他的那双手,能文能武,家里大凡小事,他都亲力亲为,他像一个工匠,打造石仓,雕刻墓碑。父亲能抡起铁锤的手同样能提起狼毫写一手漂亮的小楷,那收放自如的字体很受乡亲们爱戴。父亲手书的大红对联像花儿一样开满村落,为萧瑟的冬平添了一股生气,喜气洋洋的张张脸庞,宛如门户上的火红对联,熠熠生辉。整个屋子,整个村庄都弥漫着喜庆。

  父亲在挂着的马灯下伏案忙碌,一宿一宿埋头苦干,堂屋的地面、桌面、平柜、石仓上红彤彤地晾晒着一幅幅对联。一个个朴实的庄户人乐呵呵地破门而入,超大嗓门笑问:“老师爷,我的对联晾干没有?我妈催我拿回去贴上门了!”

  从堂屋左侧小门进入父母的卧房,两个柜子并列靠着对门的竹篱笆墙上,一张极大的床顺门放着。床上那张凉席在古老的床上铺陈了几十年,色泽红铜般诱人,油光可鉴。破损的边角,母亲补了蓝底白花的布片。它给我们呈现了一夏又一夏的清凉。齐床一侧支撑着三块石板搭的小小石桌,它的具体任务是置放灯盏。

  床的宽大颇让母亲引以为豪。她夸夸其谈:“有一次为奶奶祝生,这床在大冬天轻轻松松地睡下了六个亲戚。”可我终究不喜欢这床,以及隆冬季节给我带来的感觉,铺啊被啊衣啊裤啊,统统压在身上,我的胸口沉闷得喘不了气,哪有什么舒适感?

  床的上方简易地搭建了阁楼,上下阁楼靠一架木梯。妈妈烧菜煮饭,常顺着木梯上去取柴火。

  忽然有一天,我看见父亲从阁楼上下来。咦?他上去干嘛?太意外了!本想立即上楼一探究竟,可父母严厉警告我不准爬木梯,它太高太细太危险!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

  瞅准父母家人不在的那个下午,我抓住木梯猴子般“噌噌噌”上了楼。楼上窄小,左边堆着柴火,右边的木板上有一个破箱子,还有一个竹箩筐,筐里全是蒙了厚厚尘埃的书籍。不管三七二十一,“唰”地掀开木箱,一扎一扎系好的信件暴露眼前。解绳松绑,哈哈!我惊喜地发现那些个花花绿绿的邮票。突然之间,我觉得这个阁楼好有意思。而最最惬意的是阁楼左上方没有墙壁,镂空一块,通过这个瞭望口可以看见屋后翠竹青青,连成绿色的海洋。还可以通过这个通道翻越到邻家的屋顶上,高高在上俯视周遭,别有洞天的风景让我浮想联翩。

  轻拂扬尘,捧起书来,借着明亮的阳光,斜卧柴垛,有滋有味地读起来。倘若读的那本书无趣,便随手“画”出一根抛物线扔进箩筐,再选一本继续读。书上故事,个个惊险,看得我冷汗四溢。我胆怯地放下《鬼故事》,又到木箱里一通乱翻,哈哈,居然翻到了两支戴橡皮帽的新铅笔,赶紧揣进裤兜。钢笔,本子,橡皮,打火机——真是百宝箱啊。

  “吱呀——”家门推开,就听见父亲的声音:“红儿,红儿——”我不敢吱声,坐在一块大的楼板上。紧接着传来母亲的呼唤,我一动不动,继续窝着。隐隐约约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了,小哥已经冲到四合院外高喊。当他们在每间屋子,邻居家都没有寻到我踪迹时,没来得及擦把汗,又投身到夕阳西下的暮色中,村庄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高喊。

  害怕了,心痛了,我一溜烟滑下楼,跑到院子里大声回应:“哎——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归来的人群将我围在中央,一直问:“你到底去哪儿了?”上阁楼之事万万不能泄露,我涨红了脸当“编剧”:下午和文君她们藏猫猫,藏在石仓里,睡着啦。我悄悄攥紧身旁文君的手指头发出求救信号,文君立即说:“怪不得我们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你哦!”热心的人们谈笑着散场。

  此后,我见缝插针攀爬上楼,看书,画画,叠飞机。

  最美的时光是雨天,小伙伴被父母拎起来搓玉米,扎柴把,削红苕时,我便找个空子溜上楼,窝在洞天处,看水柱珠帘似挂在洞天外,溅上青灰色的瓦屋,顺着瓦沟急匆匆奔流,屋檐处成千上万眼细细的玉泉喷涌直下,打在石板上,竹叶上,滴答滴答,一切都活了。这时,看本小人书,画几笔画,在柴垛上睡觉——件件事情都那么顺心顺意。

  不知从哪一天起,我被那半箱信件所吸引。不是那些龙飞凤舞的字体,而是五颜六色的邮票。我一张张取下来夹在语文书里,像宝贝般在同伴间时时炫耀。

  又一个雨天,我在翻寻邮票时,看见一封信的背面写了两行字:信在路上快快跑,见到亲人就问好!那是千里之外哥哥写的家书,抽出信纸我准备尝试着读一读,很美的行书,囫囵吞枣读出了哥哥对家的思念,尤其激动的是结尾处问到我的情况了。在那小小的阁楼上,突然间感觉到哥哥就在身边,从未走远。

  哥哥送我的每件礼物,我格外珍视,红的木箱,绿的纱巾。在后来的生活中,陪我辗转各地,那份亲情,那份疼爱一直在我头顶三尺像阳光一样照耀着我。

  读着,品着信;想着,思着事;看着,听着雨。我产生了一股冲动,速速地拆开那个雪白的信封,灵巧地叠出纸飞机,并刻意把“信在路上快快跑,见到亲人就问好”两行字留在了一侧机翼上。细雨斜斜地飞扬,朦胧的雨雾带来朦胧的美感。“嗖——”我的纸飞机穿过雨幕起飞了。

  它带着对亲人美好的祝愿和问候,在斜风细雨中飞行,看小飞机飘飘然地隐退,那颗心美到了极致!

  老屋寒舍,贫穷而苍凉,而老屋根基,明了而清晰地置于我的生命里,于是在我过往的时光里,老屋在夜里常无端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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