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雪儿
他们刚拐入曲别拉根家的小路，就看到树下有一个人在看书。他们走近了，那个人才发觉，他用响亮的声音说了一句彝语，“勒子佳勒子佳。”
李克先喊了一声：“拉迪老师。”林修也认出了他就是曲别大叔墙上全家福里的曲别拉迪，说：“住在你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曲别拉迪嗬嗬大笑，说：“有朋自远方来，我们彝人从来都是倾其所有，献诸贵客。”曲别拉迪的普通话说的蛮标准，声音响亮向上，热情好像从语言里跑了出来。曲别拉迪问了许多问题，林修他们不知道应该回答他哪个。各走各的路，各敬各的神。曲别大叔一边端菜一边责备他。
曲别拉迪却先笑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受得了毕摩同志的说话方式。”
“毕摩同志，这称呼有点意思啊。”金雨生说。
“对啊，这同志两字来之不易，至少表明共产党尊重彝族历史。”
林修说：“这土地上的人，睿智通达的曲别大叔、勤劳骄傲的惹革儿、求变的阿约、能说会道的鬼针草、坚忍乐观的李芒都值得让我们学习。何况这高山，这河谷，包括这雨的气势，都该是我们仰望的。”林修说。
“历史从来没有忘记过马边，很多人来过了，足音还在，但村庄仍然是几百年前的样子。城市的高楼像笋子忽啦啦地冒起来，城市的道路宽得像我们的广场，我们的村庄还是几百年前的样子。”拉迪对于扶贫，好像也不抱多大的希望，村庄能有多大的改变呢？
一句话说得林修金雨生和李克心里沉沉的，能有什么改变，有多大改变，他们心里其实也没底。
曲别大叔却说：“好了。老了。空了。”
拉迪说：“毕摩同志又装神。”大家笑了一阵，话别。林修也说明天有事，要进城。
拉迪给了他一个拥抱，说：“我会在村子里住一阵子，用彝语写部马边的历史。你们的努力也会成为马边的一部份。”
林修趁金雨生和拉迪说话，看了一眼摞在桌上的书：《雷马峨屏调查记》《川边考察纪行》《凉山夷家》《江应樑传》《大凉山夷区考察记》等等，林修觉得惭愧，这些书在他的知识之外，曲别拉迪热情而孩子气，可他的诗他看的书，让林修仰望。
他来这片土地扶贫，这片土地扶他知识与修养的贫。他又想到马格，他来走走，还会有一个北京人俯瞰于边城的骄傲吗？
曲别拉迪也用拥抱与林修作别，林修回应他，可胸部的疼痛让他叫出了声。
“锁骨骨折”，林修看着报告单，有点沮丧。昨天晚上回到城里已经两点了，躺在床上胸部肿痛，镜子一照，皮下都青淤了。李克陪他去马边县医院，医生给他拍片，说软组织损伤，但不排除锁骨骨折，让他有机会去乐山看看，给他开了云南白药喷雾剂和消炎止痛胶囊。李克让他去乐山看看。
林修包里有一篇根据这段时间了解的情况写的调查报告和一些想法，他想找柳卫副书记看看。枊卫说过，他的手机为他们24小时开着，他打了电话，柳卫没接，回短信说：“在乐山开会。副市长雨沥想和你谈谈。”
林修知道雨沥是中纪委下派到乐山的干部，但他不认识她。他答应和李克一起去乐山。李克很开心。林修问怎么坐车，说还要带一个人阿衣，托人帮她在乐山找了事做。
下午一点，阿鲁就带阿衣出来了。他们四个人正好一个拼车到乐山。司机说一口地道的乐山话。林修觉得像彝语一样难懂。阿鲁的眼睛一直看着坐在前排的阿衣，阿衣穿着民族服装，戴着吉克乌乌亲手绣的头饰，银子做的长耳环随车轻轻晃着，怕是晃到阿鲁心里去了。
这时马格发来微信：“我妈昨天参加一个服装节活动回来，问我其中一个女孩如何，我猜就知道妈又打人家主意了。”
林修看一眼阿鲁和阿衣，心里想有爱情也是好的，让马格发过来看看。马格说当真？林修暗笑：这是故意逗你。
现在拿着这张医院锁骨骨折的报告单，他本想告诉马格的，又怕马格告诉姑妈。林修只得忍了。
印梅约他在王浩儿见。林修看江上一字摆开的几条船，对印梅说气派。印梅看他吊着胳膊，问他怎么了，他说锁骨骨折。印梅说纱布吊着太难看了，她让林修蹲下，林修听话地蹲在地上，印梅用一根烟灰色的丝巾替换纱布。
印梅对阿衣说等会儿见了老板要大方一点。她们到一条船上，一个修饰得很精致的女人很热情地迎接印梅。印梅叫她英总，指了指阿衣。英总上下打量了阿衣，问她会汉语不，阿衣说会。阿衣留在渔港，阿鲁去找他认识的同乡。印梅说带林修看看乐山夜景。林修说他还要找柳卫汇报情况。印梅说都周末晚上了，让领导休息休息。林修想想也是，又怕误了事，给柳卫发了微信，说他已经在乐山了。
柳卫的电话马上打过来，问他在哪，让他直接去金海棠。印梅带他过去，告诉他：“乐山有海棠香国之称，历史上乐山称为嘉州，遍种海棠花。唐代曾在嘉州做过刺史的薛能有诗：‘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到了宋代，嘉州香海棠盛极一方。谁写过词：‘丝蕊垂垂，嫣然一笑新妆就。锦亭前后，燕子来时候。谁恨无香，试把花枝嗅。风微透，细熏锦袖，不止嘉州有。’现在乐山有个地方叫嘉州长卷，种了许多海棠，可惜不香。”
“文艺青年。”林修说完，想起马格经常这样说他，自顾自笑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