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益
我的家乡三河口,是个比较古老但不大的村庄,位于大别山主峰天堂寨的西南脚下。村里有两条小河从山沟里奔涌而出,在山下出口处合二为一后与境内有名的义水河交汇,经久不息。这也许就是“三河口”得名的由来。溯水而上,路随水转,河伴山流,映入眼帘的不仅是一条百里生态画廊,更是一条灼灼生辉的文脉,也是近代国学家王葆心和明代著名医学家万密斋的故乡。
我家的老宅便坐落在深山其中的一条暗河之上、小溪之滨。自我曾祖迁移至此,王氏之根便深埋于斯。有长者说有几百年,也有人说上千年,据可考资料显示可能于宋朝神宗年间,来自江西瓦窑坝。祖宅虽老,但连块记载的石碑瓦片似乎也难找到,只有房前屋后两棵老树苍虬傲立,见证着家族久远的过往。老树粗壮的树枝参差交错、遮天蔽日,树下散落着家族历史的变迁。
从大别山脉深麓流出的义水河兼收并蓄,在村落交界的回水口携二河滚滚向前。于是,便于人们通行,于上游500米处修一座漫水桥,发挥主要交通枢纽作用。殊不知,漫水桥给人们带来帮助的同时也留下了梦魇。小时候,村里的小学只有1-3年级,4—6年级的学生则要蹚过河到对岸的“许联办小学”就读。所谓“联办”,就是三河口、谢家铺、许家畈、腾家冲四个相互毗邻的村落联合举办,因落户在许家畈村的地盘上,故称“许联办”。一河阻隔,过往不便,漫水桥承载着人们的希望和未来。但每当河水泛滥季节,总是会发生悲剧。记忆中,至少有3个同学从漫水桥落水身亡。特别是一周姓同学,其两个姐姐同一日落水,尸骨未存。母亲悲伤过度,精神失常,离家出走,至今未还,好端端的一个家庭毁于顷刻之间。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心中不免悲戚。
后来,村委会为解决落水问题,曾一度在两河交汇处着人蹚水撑渡。曾记得,渡船不大,也就是能载四五个人的那种小木船,一半搭了竹篷,大人需要躬身才能进去,因没有固定码头,靠岸停泊也是几多周折,也出过不少险情。后来,遇上特大洪水,渡船便停岸不渡。那时,我们就只好绕道上游谢家铺村走铁索桥,这样就会多出七八里的路程。回想起来,那时我们上学之路,实属不易。我们村有6个生产队,基本上是按地形从高山往下依次排列。我家是2队,处于次高山位置,离学校单程有10公里,更远的当数1队的“麻垸”和“邓家山”。记得小时候,常随邓新德、邓新海串门夜宿他们家,每每天刚刚泛白,就要穿过厚厚的山林,在盘山小道小心行走,寂静的清晨,林风阵阵,仿佛是少年跳跃着的雄性音符。还记得,他们常常跋涉约摸1小时后,到达我家对面的山坳。此时,天已放亮,同学新海或世英就会站在山脊对着我家的方向扯破嗓子喊我乳名。听到招呼,我便飞奔而出,以最快的速度与其会合,加入大部队的求学之路,宛如胜利大会师。很多年后,不管世事如何变幻,这情景还会时常在我脑海闪现,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记得。
镇上的中学实行寄宿制,我每周回家一次,来回28公里的泥土小路对我们来说并不轻松,但对知识的饥渴冲淡了一路求学的艰难与困苦,转眼间3年飞逝而去。初中毕业,又不可避免地再流失一批同学。6队的女同学小云是家中老大,下边有3个弟妹,她说不可能再与我们一道去县城读高中了。同学邓君懂事乖巧,家中早早找好了务工的门路,也没有和我们一起继续上高中。记得那年夏天,她眼睛红红的,湿湿的。
高中毕业那年,我参军来到西部军营。绿色加方块,占据了生活的全部,以至随后几十年也烙下深深印记。那时与外界交流,主要还是靠传统的鸿雁传书,互诉衷肠。3年后,从部队第一次探亲归家,我想去找找老同学,看看发小。一打听,不是南下经商,便是北上打拼……或业已成家,或嫁人生子,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离开家乡的第6个年头,沿河的村庄修建起公路。在义水河上游,距离渡口1公里的地方也建了桥。人们出行过河都改走宽阔的公路和桥,“三河”变成了“两河”.河水依然流淌,没了漫水桥,没了行人,这桥也就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了。
时间须臾不会停留,一晃阔别故乡逾二十载。时间越长,思乡越浓。正如家乡作家野夫先生所言:人的一生都是在回家的路上。人生不过是“人心”归“家”的过程,这个家就是“故乡”“故人”和“故事”,就是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和那些尘封许久不敢触摸的往事。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所谓,故人,在故乡。而故乡,在路上,在心中,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