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海棠
     
本版列表新闻
     
2020年12月06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旷野之上
满昌

  ■张满昌

  我总是爱这旷野的。每当在城里一筹莫展时,就带琪妹去寻一些幽静。花儿啊、草儿啊、庄稼啦……只要踏上那些土地,心里就安静得让自己也羡慕。

  我们沿着那条从未去过的路行驶,车里放着上世纪80年代的歌曲。有阳光,在一些薄云后写意地溜出来。

  驾校的车慢悠悠地往前,一车的学员,正襟危坐,憧憬即将丰收的秋天(当然,冬天也有可能)。

  琪妹跟着歌声低吟,一首流行歌曲几乎可以唱完整了。我问她,同爸爸出来的感受。比如带她来这陌生的旷野。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总是带她在市区转悠,摸摸服装店的衣服,在超市的玩具区仰望。城市的街头固然喧嚣热闹,但时间久了,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各自的特点,连不同的声响,都变成同样的调子。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要远离城市,去旷野了。

  我尽量多转几个弯,避开路边停着的车。这像作一幅简单的画,尽量剔除多余的部分。琪妹有句名言,“给世界的留白”,现在我这样做,是在给父女俩难得的时光留白吧。

  驾校的车子在公路尽头调转,等到他们静悄悄驶过 ,我们也停了下来。这不是一处绝美的地方,抬眼看,到处是建筑残渣。在铁质的围栏里,不得名的建筑正慢慢崛起。可就是那些残渣上,繁盛地开放着无数的巴茅。

  我去查巴茅的学名,心想这样可以给它更优雅的名字,但好像网络并非万能,最终没找到权威的名字。

  我想起童年,漫山遍野的巴茅在秋风里摇晃,灰白色的花展示着这季节的清雅。

  现在,这些巴茅,像经年未见的老朋友,突然就在最宁静处,站在我面前。所以,我是为这些老朋友停下来的。

  我们脱掉厚重的外套,越过公路,走到高高的巴茅面前。女儿说这是芦苇,我倒说不清。但凭感觉,认为芦苇是天生纤细的,像极了柔弱的女子。而且她们总在水边,成片成片的花,在水声风声里摇摆,那景象,也是美的,但相比之下,巴茅就像顽强的孩子,随便给一处山岗上的地儿,就能开到这样的气候。过路的农人对我们说,这东西最是好养,到处都是。女儿睁着好奇的眼睛看他对巴茅发出赞美。

  那农人先前在公路边打电话,“我想起,我现在只是55岁”,他的这句话被秋风泄露,毫不费力地进了我的耳朵。那时我正走到巴茅深处,要去折几根出来。我转头,看见他蹲在那行李箱旁,一边讲电话,一边看着我们。

  “那位伯伯,大概是在物色新的工作。”我对琪妹说。

  “大概是的。”

  我们看着他慢慢向城市的方向走去,留下一串行李箱滑行的声音。

  “我可以做手枪。”我向琪妹炫耀。

  “那好呀,给我做几把。”她很期待我的表演。

  我们一起褪去巴茅青色的壳,然后就呆住了。

  “我像忘记了。”

  “真可惜。”她很失望地看我。

  “不过,有法子。”

  我打开手机,看编手枪的视频。搜遍全网,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山岗上勉强回忆,说几十年前的事了。看他艰难的样子,我只好关掉手机,尽量追索童年的时光。

  我们首先将巴茅对等剖成两半,临近开花的地方戛然停住,然后试着来回翻折。

  “你看,记忆是神奇的东西,当我小的时候,能做手枪、手榴弹、机关枪,现在又想起来了。”

  当我在风和阳光里对她讲这些时,语音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这一刻让我想起在为她辅导学习时的嘶吼,这让我觉得亏欠她太多。但她却从未记恨我,反而给我崇拜的眼神。

  “真是那么厉害呀,好哟,可以做手枪了。”

  几分钟后,一把蹩脚的手枪在她面前出现,她拿着,对着天空、路人、车子发出“砰砰砰”的声音。那样子,比考试得了一百分还满足。

  “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分析、总结、再尝试。什么事,都不一定一次做好,但一定会慢慢变好。”龙应台有本书《孩子你慢慢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那就再做几把,我也要来。”她更期待了,跳跃着,用热烈的眼神捧着我。

  我们又开始选更长的巴茅,重复先前的步骤。我慢慢示范,她弯腰跟着重复,虔诚无比。两个小时过去后,五把手枪就放在了黑色的柏油马路上了。我们把路面当作武器墙,排列好,拍照,高调地发到朋友圈。

  当我们离开时,她仍嚷着要再做一把凑成六把手枪,理由是,“那样我就是六枪神童了!”

  我们开着车又去陌生的地方,在另一处幽静的尽头停下来,那儿仍有无尽的巴茅,于是第六把枪也渐渐做好。我递给她时,她很骄傲地左右持枪,站在那儿,做各种动作。“六枪神童!”她一直那么欢呼。

  后来我们又从堤岸上下到农人的土地边,看他们种菜,挑红薯。我让她过来,指给她看竹制的挑子,锄头的构成,怎样去挖那些肥沃的土。种菜的大妈说,这片地已经赔付,要赶在开工前,再种一季菜。她站起来,指给我们看那排红色的房子,说是补偿的房子。也不知怎么的,我心里酸酸的。

  我总是爱这旷野的。每当在城里一筹莫展时,就带琪妹去寻一些幽静。花儿啊、草儿啊、庄稼啦……只要踏上那些土地,心里就安静得让自己也羡慕。琪妹也爱这安静,觉得那样的时刻,好过在电视机前和商场流连。

  只可惜,我们的寻觅,总是一次次更远。

  我们要回家了,大妈指着地里的东西——甘蔗、萝卜,硬要我们带回去。不好推辞,我跳进那甘蔗地,挑了一根弯曲的,折断带走。琪妹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当我们要坐进车里,她还在喊,谢谢阿姨。

  “那应该是婆婆。”我纠正她。

  “那谢谢婆婆!”她又喊。

  大妈从地里站起来,看着我们。我们隔得远了,看不见她的面容。

  回家许久,我仍旧想着那位声称自己只有55岁的男人,那位在地里看着我们离去的大妈。他们站在这秋天的旷野,那样柔软,又挺直。

     
   第01版:一版要闻
   第02版:文化
   第03版:海棠
   第04版:镜头
旷野之上
家住川西田园边
雪,春天的信使(外一首)
银杏之美
这块小石
母亲有颗少女心
乐山日报海棠03旷野之上 2020-12-06 2 2020年12月06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