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运明

　　他要去看看她。

　　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是为了孩子，他们却不得不各居一城，只有年节的时候回到老家，他们才能得以团聚。电话里，听她老是不时地咳嗽，他就嘱咐她，虽说立夏了，天气早晚还是有些凉，要记得添加衣服，还要喝点止咳药。她就回应，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酒少喝点。嘱咐过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想去看她的念头就像肥皂泡一样不住地冒出来。

　　他们有两个儿子。他们不辞劳苦地供两个儿子上学，两个儿子挺争气，先后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左邻右舍都羡慕地说，看你们两口子多有福气。他们心里也像吃了蜜一样甜。

　　工作两年，大儿子结婚了，很快有了孩子。大儿子打来电话，妈，丽娜产假快结束了，你得过来带你的孙子。话说得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就简单收拾收拾，去了大儿子家。他留守在老家。

　　又过了两年，小儿子结婚了，很快也有了孩子。小儿子也打来电话，爸，不能让我妈老照顾大哥家的孩子，这儿还有你们一个孙子呢。孩子们在外打拼，要还房贷、车贷，还要养娃，都不容易。他体谅孩子的难处，连连说，那当然，那当然。

　　经过协商，他去大儿子家，接送大孙子上幼儿园，老伴则去小儿子家照看小孙子。

　　我想去看看你妈。他对大儿子说。大儿子笑了笑，说想见我妈呀，那还不简单，晚上和我妈来个视频通话，不就见了。他和她只能用老年机，视频通话还要趁孩子有空闲，用他们的手机。他心里不禁叹了口气，没想到老都老了，居然还要过牛郎织女的生活。

　　晚上，儿子回来得很晚，仿佛让爸妈视频通话的事儿不曾说过一样，他也不想再提起，但是要去看老伴的念头却更强了。

　　这天，他早早地把孙子送进幼儿园，就直奔高铁站。大儿子在A城，小儿子在B城。从A城到B城坐高铁2小时能到达，然后坐公交车，中间转一下车，1小时左右就能到小儿子所住的小区。经过周密盘算，他觉得不会耽误下午放学接孙子。

　　进了小儿子居住的小区，他依稀还记得去小儿子家的路，很快来到了小儿子居住的楼栋前。这时他停下了脚步，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见了他会吓一跳吧，然后手一捂胸口，长吸一口气，嗔怒道，死老头子，吓死我了。还有，如果小儿子两口子知道了他的突然袭击，不告而来，会怎么说他呢？

　　他犹豫起来，一时间进退不得。他站在楼前拐角的一株香樟树下，向小儿子家的阳台上望去，阳台上的玻璃窗开着，里面晾晒的衣物随风轻轻飘动。过了一会儿，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闪现在窗前，他张开口几乎要喊出声来，但他还是咽了下去。他注视着她，只见她手支着下巴趴在窗口，不时地还咳嗽一下，目光向天上看着。她看见了什么呢？循着她的目光，他看到天空蓝蓝的，一朵白云像一枚精美的图案一样装饰在天上。再看她，琥珀色的阳光镀在她脸上，仿佛满脸的褶皱都看得清晰，半年时间没见，她的脸颊还是那么瘦消，鬓角的白发更密集了。

　　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我这是干吗呢？像是年轻人偷偷来约会似的，东想西想，却没有了进门的勇气，但是这一趟也不能白来，他决定给她打个电话。

　　听到了手机铃声，她抬起头扭过脸去，然后赶紧转身奔向了屋里。电话接通了，她又回到阳台上。他问，你忙什么呢？她说，刚把小孙子哄睡了，在客厅里看电视呢。他问，孙子这几天还好吧。她说，白白胖胖的，乖得很呢。他问，你的咳嗽好了吗？她说，好了，你听不到咳嗽了吧？他说，你说谎。她说，我没说谎。他开玩笑说，我练了一种特异功能，能看见你。她问，你看见我什么了？他说，我看见你在阳台上呢，对不对？她很吃惊，你在哪儿呢？他抬眼又看见了那朵白云，就说你可以看到天上那朵洁白的云吗？她抬眼看见了那朵白云，说天上是有一朵白云。他说，我就在那朵白云下面哩。

　　她向白云的下面看去，白云的下面飞过两只鸟儿，翅膀一抖一抖的，很快消失在视野里。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楼房，楼房周围环绕着高低起伏的绿树。她噗嗤一声笑了，说我也在一朵白云下面呢。

　　看了一眼时间，该返程了，他又嘱咐了她一番，最后说不聊了，有人给我打招呼了。

　　电话挂断了，他匆匆地出了小区，她还呆呆地看着天上那朵洁白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