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雪儿
林修下意识地翻了翻渊哥的微信，没有更新，她很忙吗？再看马格，马格晒的是他公司的广告，一个新的P2P平台。他给马格发了微信，说他陪村里的病人去华西看医生。马格回说：“哈哈，戏剧。你在外陪人去看病，你知不知道，太爷爷病了，如果不是我路过那里去看他，他就死在琉璃厂了。”
“我刚在想太爷爷身体好呢，他怎么啦？”林修急问。
“琉璃厂棚改，太爷爷的房子要拆。太爷爷不说同意拆还是不同意拆，只说活够了，几天不吃饭，把自己饿成低血糖昏迷。现在住在医院里，你妈在那守着。”
林修赶紧给母亲打了电话，问太爷爷的情况。母亲说医生检查了没什么毛病，但太爷爷说活得无趣得很。
林修很想给太爷爷打电话，但太爷爷听不见，他给母亲写了一句话，让母亲拿给太爷爷看：太爷爷，世界是如何规范的？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等我回来告诉我。
林修不知道太爷爷看了这句话，会不会等他。他好想现在陪着太爷爷的是他。他看一看车上的病人，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不能离开的。
到了华西医院，病人多得超过了林修的想象。他们已经挂不上号了，李克扫了微信，帮他们挂了第二天的号，在一个小酒店里把大家安顿下来。林修担心，太爷爷能不能等着他回去。金雨生看林修有心事，只当他是人年轻，见了太多的病人心里不安，就说：“我们去燕露春茶楼吧，联系一下明年茶园种什么品种。还可以看看散花楼。”
林修下车的一瞬间就呆着了，好像散花楼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他来开始表演。只是散的不是花，是叶，银杏的叶。在临近黄昏的夕阳中，锦里西路街道两边一排排高大的银杏树正披了一身的金黄，一阵风来，叶在街上飞舞着，风像是受了鼓舞，一阵紧似一阵。叶是蝶，旋转出声音来，不大一会儿功夫，地上就铺了一层黄得透明的叶子。车行得缓了，人放慢了脚步，都拿出了手机在拍。金雨生说：“北京也有很多银杏树吧。我记得西山就有。”
林修说：“北京的银杏树更苍劲一些，叶子黄得更透澈一些，当然风也更硬一些。”
北京很多地方都有银杏，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小时候太爷爷带他和马格第一次去北京地坛公园看银杏的情景。那些银杏在地坛北侧，一进门，两排银杏树就像披了金黄铠甲的士兵，列队迎候。马格和林修跑着看着，抱着一棵又一棵树摇，那些树太大了，他们叫太爷爷来摇，太爷爷说他请风来摇。林修问风好久来，太爷爷说等他们去望秋亭，风才来。马格稍大一些，说太爷爷骗人。太爷爷像身怀绝技的武林高人一样，在望秋亭比划了一阵，风果真来了，猛烈得有横扫千军的气势，一阵功夫就把叶子多半赶到地下。路中间铺了厚厚的黄色，太爷爷也成了个树人，林修和马格目瞪口呆。后来林修就这事纠缠着太爷爷，问那些风真是他请来的吗？太爷爷告诉他世间万物都藏着秘密，风在来之前就已经告诉大家它要来了，只是忽略的人看不见。太爷爷的人生是步入深冬了，他的春夏必是风流倜傥，只是背后操纵的那只手不会再给太爷爷一个重来的春天，会不会在别处有一个春天呢？林修胡思乱想的当儿，金雨生捅了他一下，一个丰腴的妇人仰起头，伸出如葱的手指逮着了一枚叶子，更多的叶落在她身上，她也像叶一样旋转起来，蓝底白花的棉袄在一片金黄之中，转成一朵喇叭花。她摆出醉叶的样子，来了一张自拍。林修笑了，说：“女人真成都。”
金雨生没懂他的意思，说：“她就是那个燕露春的老板。”
林修三心二意的，心里念着太爷爷，眼光穿过眼前辉煌的楼宇霓虹，看天上的月亮，觉得想念远方，月亮最能寄情。有灵犀吧，母亲的电话来了，是太爷爷的声音：“修，如果知道那个答案，活着就没意义了。我会等你回来过年。”
“太爷爷……太爷爷……”林修喊着，他知道太爷爷听不见，但是他心里的那块石头落地了。
燕露春在两街交汇的尖上，像泊在散花楼旁边的船头，一边临河，一边临街，前头一边通琴台路，一边通百花潭公园。燕露春是一个矩形的商铺，女老板带着孔雀开屏一样的夸张的手饰递过来一杯茶。她问林修茶怎样？林修说要不要说真话。唐宛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窝，虽是有些年纪了，仍皮肤洁白。林修说：“唐姐姐，真是个讲究的人。”
唐宛说燕露春的茶传承的是祖先留下的老川茶制作工艺，茶园也严格按照传统照料，与别处的茶不一样。她的店也与别处不一样，是成都许多文化人聚处，他们带来新出的书，新写的诗，随便读几句，有听的人有懂的人，足了。但实在说亏待这些茶，能为世间创个大品牌，对人世来说意义更大。因为我在与不在，那些书都存在，那些人也有喝茶的地方。只不过就个人来说，好像多了点什么，结识了一些朋友，有些朋友成了亲人。但我时常也有焦虑，我要对我的员工负责，还要对茶农负责，不能只随了我的意，损了他们的利益。这些事不能对那些文化人说的，他们只活在他们自己设计的自以为看起来不错，其实局外人多不以为然，包括我亦如此。
林修说：“唐姐姐想得深远，不过我赞成你的说法。我来也是请唐姐姐帮忙的，我们村开了茶山，想与你协作，想问问你种哪个品种的茶好些？”
“我每年都要到马边的，要去寻茶。”
林修说欢迎唐姐姐寻到雪鹤村来。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