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硕
自高标山南麓再往南延伸,到嘉州城南有荔枝楼,东南隅江边上有璧津楼,两楼皆是嘉州的千古名楼。
嘉州城内有记载的最古老的楼阁要算荔枝楼了。除了海棠闻名天下,嘉州荔枝也颇负盛名,嘉州建楼命名为“荔枝”,大概是登楼可观荔枝红遍全城的美景吧。荔枝楼建造的确切年代无考,但至少在唐代咸通年间之前就有。最早关于荔枝楼的文字是咸通七年(866年)摄知嘉州的薛能写下的。他的《荔枝楼》一诗云:
高槛起边愁,荔枝谁致楼。
会须教匠坼,不欲见蛮陬。
树痹无春影,天连觉汉流。
仲宣如可拟,即此是荆州。
该诗的意境很悲凉,薛能自比汉末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将嘉州荔枝楼比作王粲吟咏的荆州城楼。董卓之乱后,王粲投靠刘表,长期不被重用。他登上城楼,纵目四望,去国怀乡、怀才不遇、忧国忧民等情感涌上心头,写下千古名篇《登楼赋》。《唐才子传》卷7记载,薛能京官出身,自视甚高,“尝以第一流自居”。以这样的出身和个性,自然不愿外出任官,何况是在嘉州这样的边地。他在诗中最常用“边城”指代嘉州,时刻流露出不平之意。因此,在荔枝楼上他看到的树是病恹恹的,水天混杂的景色也令他烦闷,他甚至想找匠人拆掉这荔枝楼,省得看见这蛮陬边城。登楼是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一种传统文化行为,以物喜、以己悲则是登楼者的常态。承载文化精英们的悲愁喜乐、抒发他们的情绪心志,就是这些楼阁的文化使命,荔枝楼也有此担当。
三百多年后,同样是摄知嘉州,同样登临荔枝楼,陆游的心态便好得多。尽管陆游一生忧国忧民,但蜀地山水却颇使他心灵安宁。他在嘉州公事不是很多,就经常上荔枝楼品美酒赏歌舞,《登荔枝楼》《荔枝楼小酌》《再赋荔枝楼》等诗都反映了他“此身不负负嘉州”的心理状态。这时候的荔枝楼尽管“碧瓦朱栏已半摧”,但还是令他“闲凭曲槛常忘去,欲下危梯更小留”。他眼中的嘉州山水壮观异常,“山横瓦屋披云出,水自牂牁裂地来”。他甚爱荔枝楼,取出家藏前辈笔札,刻石置于荔枝楼下,以增加荔枝楼的文化底蕴。
荔枝楼虽负盛名,但位置在何处,各种文献却莫衷一是,成为一件悬案。从薛能和陆游的诗作来看,荔枝楼有曲槛、高梯,楼上可观山看水,符合这些条件的地点可以是城内山上,也可以是城墙水边。嘉庆《乐山县志》和同治《嘉定府志》都说荔枝楼在城南,是唐代时建造。民国《乐山县志》则认为有两个荔枝楼:“荔枝楼即会江门城楼也,王渔阳诗‘侧生一树会江门’,楼之名以此。《府志》云南唐时建。”夹注云:“《图书集·公署考》云宋时州治旁有明月、澄江、荔枝等楼,皆废。是荔枝楼有二也。”经学者张婵等人考证,前代地方志并未记载荔枝楼有二,应是该县志认识有误。嘉州确实还有另外一座荔枝楼,然而是小范围的民间称呼,并不为众人所知——乌尤寺弥勒殿侧的一座木楼,楼前有一株荔枝树,抗战时期乌尤寺内复性书院的师生呼为“荔枝楼”。回到古荔枝楼位置的探讨,相比较,早期的县志和府志可信度较高,因此我们可认为古荔枝楼大致位置在城南,但并非是会江门城楼,会江门城楼应该是下面将讲的璧津楼。
各种文献对璧津楼位置的记载明确而统一,以《舆地纪胜》记录为准,“璧津楼——在府城之东南隅,跨城为楼,下瞰三江,三峨九顶,森列左右”。璧津楼在嘉定府城东南角城门上,临三江之汇,可东望九顶山,西眺峨眉山。宋代位于东南角三江汇的城门为三江门,即后来的会江门,因此璧津楼为该城门楼无疑。
璧津楼修建年代也是确定的,为宋宁宗嘉泰年间。只是修建人说法不一。《舆地纪胜》说璧津楼是“提刑陈谦建”,而魏了翁《璧津楼记》反映为嘉定知府游仲鸿始创,陈谦只是命名者:“成都路刑狱使者吏部郎游景仁以书抵予,曰:似之先人,嘉泰间守嘉,即城之南,瞰江跨堞而为楼焉。陈益之取《水经》语名以璧津。”据游似给魏了翁的书信中说,游似的父亲游仲鸿在嘉泰年间任嘉定知府时修了璧津楼。左思《蜀都赋》里有“东越玉津”之语,《水经注》解释说:“江水又东至南安为璧玉津,故左思云东越玉津也。”当时的提点成都府路刑狱陈谦(字益之),取渡口璧玉津之名来为该楼命名“璧津”。游似的说法应该是可信的。宋代提点刑狱官主要管司法和监察,知府主理该府的城建等地方事务,因此楼应为游仲鸿所建。再者,游似是成都路刑狱使者,陈谦是他的老前辈,若璧津楼真是陈谦所建,料游似也不至于掠美。
璧津楼在三十年后就差不多消失无存了,本来就此尘封,造化却很巧妙,刚好游仲鸿的儿子也到嘉定任成都路刑狱使者。他不忍心看到父亲的心志无以为继,因此恢复了璧津楼。这次的修建比以前的楼阁要恢弘数倍,地基加高,楼高是以前的三倍,最下面一层为宝忠堂。游似题写楼名,并为之揭幕,实际上,他重建璧津楼不是为了宴会娱乐,也不完全出于纪念父亲的私心,更是为了继承父亲“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心志。他说:“景仁观水之激,则忧在城;睹防之坏,则忧在饷。”登楼睹景而心忧天下、心念重责,这是封建士大夫们代以传承的治平情怀。(未完待续)